这是温言第一次看木偶戏,学校安排去演出厅当观众,原本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当禾轻轻把偷拍的年轻木偶戏师傅的照片给她看后,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并早早地被禾轻轻拉到演出厅,找了个正中间前排的位置。
温言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布景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地身影中始终没有看到他,手机已被攥得发烫,禾轻轻看她的额头竟然微微出了些汗,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不是开着空调嘛,怎么还这么热啊。”
温言捏着纸巾胡乱擦了擦,抬头时,舞台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观众席也渐渐地被填满。
台上的正中央是一木偶表演的小台子,两边各摆放着一排木偶,站着的,坐着的,微笑的,严肃的。
禾轻轻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温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木偶呢,我们家乡的木偶戏里,木偶就和洋娃娃大小。”
温言盯着台上姿态各异,两三岁小孩般大小的木偶胡乱地应了句,“啊,哦,是吗?”
季轻轻微微蹙眉,总觉得温言怪怪的,见她心不在焉的,便开了个玩笑,“温言温言你快看,台上那个木偶在眨眼睛!”
温言果然猛地把视线转向禾轻轻手指的方向,季轻轻愣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一个玩笑而已,温言的动作居然这么大。
温言脸色有些苍白,“轻轻,我们不看了吧?”
季轻轻自然是不肯,“我刚刚就是骗你的,跟你开个玩笑,木偶不会眨眼睛的……你看你看,那个帅哥来了!”
台上,一个身穿红绸长袖衬衫,白色裤子的年轻人手里操纵着观众席上看不见的丝线,那个身穿鲜艳衣裙的花旦便翩翩起舞起来,观众席爆发一片掌声。
掌声渐息,主持人开始介绍木偶戏,之后介绍了那个年轻人。
“这是我们最年轻的木偶戏师傅,和台下的各位同学可是一样的年龄哦。夏师傅,你来和同学们打个招呼吧!”
夏致衡清冷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我是夏致衡,很高兴大家来观看我们社的木偶戏。”
主持人适时地接了话,“夏师傅是木偶大师夏海生夏大师的孙子,也是木偶戏的继承人,夏师傅不但继承了夏大师的技法,还在此基础上不断得进行了创新,而这次演出的所有木偶也都是出自夏大师之手,其制作技艺之精湛,相信前排的同学们都已经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温言看着夏致衡骨节分明的手指操纵下的木偶,一阵心惊,木偶手指上的月牙竟清晰可见,就连手指的纹路都栩栩如生,看得久了,似乎连花旦脸上的笑意似乎都变得更深了几分。
“那么看过夏大师的技艺之后,就让我们一起来欣赏夏师傅的技法之妙!”
季轻轻两眼盯着夏致衡,摇了摇温言的胳膊,“夏师傅好帅啊,又会演木偶戏,要是能当他的女朋友肯定幸福死了!”
温言几不可闻地“嗯”一声,灯光暗了下来,小台子的帷幕拉开,这出戏名叫《识字犬》,改自清朝文学家袁枚撰写的《子不语》中的《唱歌犬》。
开始,人声鼎沸的集市,各色小贩的吆喝声传来,集市中央渐渐聚集了一堆人,木偶惟妙惟肖地交头接耳,声音渐渐清晰,“这只狗可真了不得啊!”
“是啊是啊!竟然能识字。”
“可不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接着一只黑色毛发的狗出现在人群中央,主人拿着写满了字的几卷竹筒,一一摊开,期间让路人随意调换竹筒的位置,那只黑色的狗竟按照主人说出的字一一走到竹筒边,认出了所有指示的字。
集市上的“人”纷纷叫好,观众席也爆发出一次次掌声。
第二幕开始时,小台子的帷幕拉开,背景是一户人家,深夜。举着刀子的“人”慢慢走到一张桌子前,又有两个“人”抬着一只没有毛,却长着一张人脸的狗进来,放在桌子上,接头交耳一番后,从里屋拿出几块黑色的皮毛。
举着刀子的“人”开始了动作。
一段时间后,桌上的“狗”有了黑色的毛,主人拿着项圈缠住狗的脖子,长长的链子拴在桌腿上。
夏致衡不慌不忙地操纵着木偶,观众席的掌声也越来越响亮、绵长。禾轻轻红着脸凑到温言耳边,“夏师傅真是太厉害了,是不是温言?”
温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面无血色,声音有些哆嗦,“我们走吧,不要看了。”
禾轻轻看得正入神,哪里舍得走,两人又坐在中央,也不太好出去。
第三幕,屋内的“三人”开始互相抱怨,识字犬是帮他们挣了不少钱,可是远远不够他们几个嗜酒如命又好赌的儿子挥霍,等时间长了,他们也老了,如若没有人继续喂养识字犬赚钱,儿子们迟早会发现这个秘密。
于是,不得已地,“三人”中的最长者叫来了自己唯一的孙子。孙子知道了爷爷养识字犬的秘密,大惊失色,甚至目睹了识字犬由来的全部过程。
原来,识字犬是用小孩做成的。正如《唱歌犬》里写的“此犬乃用三岁孩子做成,先用药烂身上皮,使尽脱;次用狗毛烧灰,和药敷之,内服以药,使疮平复,则体生犬毛而尾出,俨然犬也。”
这一幕,可以说是让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台上木偶惟妙惟肖的动作,让人身临其境,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用小孩做犬的可怖情景。
最后一幕,长者的孙子不堪父亲的暴虐,终于“继承”了爷爷的养“识字犬”之法,从此生活无忧。
谢幕之余,舞台的灯光一瞬间全部亮起,温言分明看到台上夏致衡勾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搭着提木偶的棍棒,朝观众席微微鞠了个躬。
掌声过后,所有观众起身准备离场,禾轻轻突然拿起手机往舞台中央拍了个照,闪光灯下,温言看到花旦的眼睛的瞳孔紧缩了下,温言抓着禾轻轻的手迅速往演出厅门口走去。
离木偶戏过去一天了,但是温言始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禾轻轻问她,“温言,你到底怎么了?昨天匆匆忙忙地出来后就没和我说过话了。”
温言一阵沉默,伸出手,“昨天拍的照片还在吗?”
“要夏师傅的?”
“木偶的。” “哦,有!”禾轻轻打开相册,找到昨天拍的照片,“我昨晚睡不着,看了那照片,越看越渗人,总觉得这木偶跟真人似的,眼睛里的瞳孔都做得那么逼真……就像是我们在看她,她也能看到我们一样。”
温言看了一眼按了删除键,点了确定,“是蛮渗人,删了。”
“对了,温言,你看过《唱歌犬》的故事吗?”禾轻轻看着温言,“虽然有点离谱,但是总觉得蛮真实的。”
温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有吧……”
禾轻轻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真的有。
温言十七岁时,就看到了。不过,不是唱歌犬。
她躲在一堆杂乱的货物架后,亲眼看到那些人是怎么把一个小女孩用一种像蜡油似的滚烫液体把多余的血肉熔化,怎样用铁锤敲打四肢,安装上可以拆卸的木钉……最后变成只能由人操纵才能有所动作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