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本来是有机会吃皇粮的,那年他才十七八,邻县建水电站,舅舅把他拉去搞基建,几得难得的机会,搞上几年,就转正了。别人钻都钻不来的空缺,他却干了几月,嫌工地荒凉无趣,坚决不干了。舅舅痛心疾首:“伢儿呀,你要后悔滴”。
后不后悔,老余也不说,偶尔讲起这段往事,还是颇怅然。放在今天,他可是能上头条的,譬如“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譬如“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等等。
“放纵不羁爱自由”很符合老余的作派,从工地回来后,也不侍弄承包地,把父母唠叨的“结婚成家”也抛在脑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还没形成打工潮,大家都在栽田种地,老老实实讨媳妇儿过日子。老余就已经成了自由职业者了,他有一手厨艺,到镇上供销社去当伙夫。按理说他也算是有稳定收入的人,且又高大俊朗,姑娘们该是前赴后继才是啊。奈何老余却不是那良人,每月工钱到手,打几壶酒,喝个舒爽,跑去饭店撩女人,久经人事的堂客们岂是白撩的?一来二去,兜里精光。爷打娘劝,皆不悔改。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把他看白(透)了,没有姑娘肯许他。
荡到三十许,终于有家招上门女婿的看中他了,好歹有了个家,爷娘也顾不得让他承继香火,随他去了。
老余“招郎”(入赘)后有了个女儿,照样还是我行我素,女家也忍不得,依旧放他自由。已为人父的老余毫无自觉,过日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奔放自如。
供销社也不耐烦久留,哪儿都做不长,好在要厨子的地方多,饿不着他(论一技之长的重要性),还能处处留情,好不乐哉。
飘到五十几,老余来了东街,到学校食堂帮厨了。日子很滋润,住一间废弃的工房,他还专门装台空调,夏天里,其余周边工房里的人热得吐舌头,他关上门,开着空调,看着电视,旁边还陪着个少妇,别提多美了。
老余有许多舒服法子,喝酒是一条,他还传授给隔壁小伙儿一条:“早上冲个凉,舒服,保证你媳妇儿都不想了”。小伙儿冲他翻个白眼,只差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了”。
有时老余偶尔会和女伴同得久点,就要供女伴吃穿,手上紧起来,常常找周围人挪点,发了工钱才还。初来上工的颇为迷惑:老余正工资1800,晚上还有个拖米粉的差事,补贴400,怎么会用不到呢?
鬼知道老余的钱上哪儿了,他对女伴也不慷慨,有次女伴的儿孙来了三四个,喊老余去买米,老余一边嘟哝一边去,买回两斤散装米,卖米的大概没见过这么买米的,多嘴问了一句,老余抱怨:“来门(这么)多人,管他们一餐足够哒。”
老余听说现在可买社保,他在供销社当过临时工,可以小集体身份买,一次性缴满15年只要36000元,60岁后就可以拿退休工资了。跟女儿商借,女儿不理他,跟女伴开口,女伴本想在他身上掠点油水不成,一听还要自己拿出顶头钱来,借口老余当她面撩美发店的婆娘,跑了。
老余拿着社保处开具的缴款单,无奈找工友,找熟人。未果。末了水果店老板娘问清始末,叫老余把退休后的工资本给她作抵,先借给他钱交社保,等工资发下来抵够借款本息后再把工资本给他。这计划看上去挺完美的,别人提醒老板娘:“莫到时候老余换工资本子了呢,他用惯钱了的。”老板娘迟疑了。
老余还不晓得这后来的变故,他去工友家吃酒了,不想酒后倒地,当场身亡。免了他这烦恼。
时值腊月,老余腌了的许多腊肉,不知什么人来全拿走了。女儿料理后事,没有搜捡出余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