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麦田里的守望者》聊对叛逆孩子的理解与关爱
“不要小瞧俺其貌不扬，
俺可看的是五谷杂粮。
本指望将来有赏，
最终却被丢到一旁。”
看到《麦田里的守望者》这个书名时，我脑中最先闪现的是母亲用家乡话给我猜的这个谜语，谜底是“稻草人”；待到翻开书页，没想到写的却是一个青春叛逆期孩子的经历与感想。起初颇有些不习惯他那不时冒出的粗口，但越读越被他吸引，不断回忆起自己曾经有过的不谙世事的岁月、想起曾经遇到过的 “叛逆者”们，想起表面看上去放荡不羁的背后所掩藏的脆弱与孤独。
“青春叛逆期”可以说是每个人成长必经的一个阶段，在那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也不知道前方的路有多遥远的年纪，谁没有过爆粗口或者想爆粗口的经历呢？或许您的教养足够抵抗爆粗口的冲动，那么恭喜您；而我，确实曾经在小学五年级到初中一年级的那两年里，实实在在地造了很多“口业”。
小学五年级到邻村上学，同村儿时的玩伴们几乎都辍学了，我作为全校唯一一个戴眼镜的“另类”，成为其他村高矮胖瘦男生讥笑的目标，但由于每次考试都排第一名、有老师撑腰，便不怕天不怕地起来。孤独加骄傲，让我很快掌握了“报复”臭小子们讥笑的招式——骂人。在农村，骂人的语句可以用若干种方式表达，但无论绕多少个弯子，归纳起来，终归离不开问候人家家里的长辈，或者自称是人家的长辈。后来有一次，把我们班上高高大大的班长也给骂了，原因是我自习课上和同桌讲小话、被他记了小本本报告到老师那里去。在骂他的时候，我气焰嚣张，现在想来，虽然当时只是个小女孩，但那架式估计和农村的泼妇相当有得一比。
后来，我到镇上读初中，被我骂过的男生基本上都没有考上中学、在农村务农，每次我回家遇到他们或是扛着农具、或是牵着牲畜，想起自己当年的泼妇样儿，竟羞愧得不敢正视，如果实在躲不过就慌得连招呼也不好好打、匆匆逃走。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年那个貌似趾高气昂的家伙，其实是底气不足，害怕被孤立。
上初中到了镇上一所全新的学校，我作为外乡人，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再次把自己装扮成一只刺猬。差不多经过一年与大家慢慢熟悉，当初那些被我骂被我整的男孩子，成了好朋友，直到现在每次我回老家、他们都请我吃饭，每次必定有人当笑话讲起当年的糗事，说起他们起初看我的“吓人样儿”极其不顺眼，于是想出各种招式来整治我，首当其冲的是我那倒霉的自行车轮胎，放气、扎胎、拔嘴子，说起他们偷偷看我推着瘪胎的自行车悻悻地走在回家路上时的幸灾乐祸；等到他们发现我其实“还不坏”，我的自行车又成了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不让别的“坏小子”搞破坏，甚至为此还和别人打架，仿佛他们又成了申张正义的英雄。哈哈，在那个年纪，其实我们都曾经叛逆过！但有几个人长大后还记得当初自己青春年少时的荒唐呢？
前两年和我家儿子一起玩的几个小伙伴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开始表现出“青春叛逆”的特征，我便和儿子比较认真地“探讨”这个话题，儿子神秘兮兮地与我“谈心”：“妈妈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叛逆期孩子的家长很痛苦，其实叛逆期的孩子更痛苦。”我问他如何得知，儿子用相当严肃的语气回答：“琪琪他们几个说起爸爸妈妈的时候，总是先说爸爸妈妈如何不好，然后又承认自己更不好，而且他们还说‘等过了青春叛逆期就会好的’，我猜想他们对着爸爸妈妈发脾气之后都很不开心，但他们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所以很痛苦。”
我很感谢儿子跟我说这些，也感谢他的朋友们提前让他认识和理解了“青春叛逆期”这个自然现象，所以在儿子如今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没有太多惊慌，有问题也会平和地与我和他爸爸沟通。台湾有位育儿专家郜莹，人称“郜妈”，曾经写过一本书叫《我不坏，只是在长大》，对于孩子成长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看起来离经叛道的行为给予了极大的理解。
每个表面看起来叛逆的孩子，都有他可爱的一面，最为大家所熟知的可爱的叛逆孩子莫过于《红楼梦》中的贾宝玉。《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尔顿也是一例，他不好好读书、多次被学校开除，他与舍友打架，他衣着怪异，他不时爆粗口，他谈论性，他可以被贴上很多很多“坏孩子”的标签；但他却善良纯真礼貌体贴：他明知道考试成绩会很糟，为了让老师给他不及格时不至于内心不安、而给老师写一封信，被开除离校前他依然去向老师道别；邋遢又不懂礼貌的隔壁舍友向他借剪刀，尽管拿出来很费劲，他依然大动干戈地给他找出来，还容忍他在自己面前铰指甲；明明身上的钱不多了，可见到修女他依然慷慨地捐款给她们；他与哥哥、弟弟和妹妹相处友好，得知弟弟的死讯他不能控制情绪，不辞辛苦为妹妹寻找唱片，最后因为不忍心让妹妹跟着流浪而回家……
在我上高二时担任班长，当时的班主任对班上是“放羊式”的散漫式管理，基本上小事都由我支应着。班上转学来了一个男生，班主任专门叮嘱我、让我“盯住”这个同学，说是这小子已经被多所学校开除过，他爸爸是邻市一个大厂的厂长、学校领导非要安插到我们班上……接到这样的“任务”，我很想不答应、但无可奈何，想骂人、但不敢，于是，我每天脑袋后面还要长双眼睛，生怕这家伙偷偷溜了、万一出事没法交待。
听说他在前一所学校是因为偷老师的自行车被开除的，我想不明白，他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偷自行车？而且专门偷老师的自行车？到我们学校后，也差点故伎重演，据说是被保安人员发现、未遂。每天盯着这样一个“坏孩子”，说心底话，真是烦死了！每天对那家伙也不带有好声气的，一般都是直来直去：“喂，你别捣乱啊！哎，你老实点！”他对我，虽表面上不敢太过分，但实际上，看得出来，也是怎一个讨厌了得！
直到有一天傍晚，情况发生了转变。下午放学同学们都冲向食堂，我中途回教室取东西，一开门发现那家伙正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抽烟！我事先“警告”过他不准在教室里抽烟的。一看到我进来，他迅速把烟藏到了身后，如果照我以往的火爆脾气和对他的态度，肯定是批评他；但那一天，我突然感觉他好可怜，他的爸爸安排了办事处的人每天几次来查他的岗，又让学校里上到校长下到我这个狗屁班长盯着他，他在学校里没有一个地方是自由的，好不容易待同学们都离开教室，他打算偷偷抽根烟，却被我撞上了。那一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仿佛是我干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很尴尬。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拿了东西匆匆离开教室，给他带上了门。从那一天起，我发现他不再象以前那样专门针对我搞破坏了，从我面前经过时不再装作不小心踢我的桌子腿，我去男生宿舍找人时、他不再又吹口哨又敲床板了，不再每次一上晚自习就揉一团纸来蹲在我的课桌旁假装捂着肚子说“班长，我要去拉屎”、然后一晚上都不见影子，而是很客气地跟我打声招呼：“班长，我实在坐不住，到操场上溜一圈，下自习前一定回来！”从此，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而不是“坏孩子”。
相安无事过了一两个月，他那“能干”的爸爸给他另寻了出路，听班主任说，他爸爸带他来向老师告别的时候，他竟然说 “给老师和同学们添麻烦了”，实在出乎老师的意料。可以说，那个他抽烟的傍晚，我发现了他的孤独，没有打扰他，缓和了我与他之间紧张的关系，也让我对这种表面上的“坏孩子”有了另一种认识。
一位当老师的朋友给我讲过她的一个学生的故事。那孩子初三转学到她的班上，之前已经被几所学校留级和开除，因为打架，还参加社会团伙。有一次他在我这朋友的课上说是肚子疼要求上厕所，老师批准他出去，远远望着他走向操场边的厕所方向，半路上有一小个子学生正在准备挑水，没想到，这个高高大大的家伙竟然左手捂着肚子、右手帮那小同学把扁担放到肩上！
朋友给我讲到这里时，眼睛湿润了。她说，她那时候刚参加工作没有经验，万万没想到在所有人看来坏透了的学生，竟然有如此善良的一面！后来，她对这个学生给予了特别的关照，慢慢地，这孩子开始能听她的话了、上课能坐得住了，她以为事情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没想到，有一天晚上，这学生的妈妈急急跑到她家里来（当时电话还不普及），求老师帮忙去管管她的孩子。原来是这学生的爸爸妈妈听到有人来通知他当天晚上到某某地方“集合”，通过他以往的经历推断，那天晚上这孩子是要去参加社会团伙的行动，所以他爸爸妈妈坚决不让他出门，他在家闹得很凶。
老师赶到时，这小子正扬言要割腕，老师说：“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作为老师，我不可能让学生单独去冒险。如果你一定要去，老师陪你去！”那么危险的事情，这学生怎么可能让他所敬爱的老师陪他去？但他说如果他不去，不止他自己、他的爸爸妈妈甚至老师都会有危险，但老师和他的爸爸妈妈坚持宁愿有危险也不让他出门，一直僵持到天亮。
当天晚上，县城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那个团伙成员被捉拿归案，后来审理，因为这学生没有参加过恶性行动、免于处罚。从那以后，这孩子跟变了个人似的，真真正正地发奋学习，考上了高中，高三毕业时与班上的学霸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再后来大学毕业创业，现在开办了一所私立学校。我朋友说，这孩子那天晚上对父母强烈的反抗，实际上是他对非法团伙可能施以惩罚的极大恐惧。
在本书中有一段是写霍尔顿冒雨在看着妹妹骑木马，“我很怕她会从那匹马上掉下来，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孩子的问题是，如果他们想伸手攥金圈儿，你就得让他们攥去，最好什么也别说。他们要是摔下来，就让他们摔下来，如果说什么话去阻拦他们，那可不好。”
“耐心陪孩子长大”，我常和朋友们交流这样的观点。在孩子们成长的路上，无论老师，还是父母，能给予孩子的不是干涉，更多的是陪伴，耐心的陪伴，就如同霍尔顿在静静地看着妹妹骑木马。相信孩子会长大，就如同他对尊敬的老师斯宾塞先生所说的：“先生，别为我担心。我会改过来的。我现在只是在过年轻人的一关。谁都有一些关需要过的，是不是啊？”
我边读《麦田里的守望者》边记下了每个章节的主要事件，但是我知道，这本书重要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件背后的思想。这本书普遍被视为是以意识流形式撰写的现实主义批判小说，是对美国“跨掉的一代”真实的描述；而我，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读者，一个母亲，没有太多兴趣关注大话题，我看到的就是一个可怜的孤独的少年。读到安多里尼先生跟霍尔顿说“我想象你这样骑马瞎跑，将来要是摔下来，可不是玩儿的”这一句时，我脑中闪出“悬崖勒马”四个字。本书英文标题是“The Catcher in the Rye”，catch明明是抓住的意思，为什么要翻译成“守望”呢？我理解翻译者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与霍尔顿看着妹妹骑马时的心情一样？后来在网上找到英文原版书的封面，果然画的是一匹马！但无论如何，不能只是“守望”，还要时时提防马儿真的掉落悬崖。
初见到四十多岁的宝哥时，我以为他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儒商，他现在的生意已经做得不小。后来某一次在酒桌上闲聊，听他讲起他小时候的经历，竟然也是刀光剑影。等他四五次讲了经历而后说“没办法，我爸爸妈妈又想办法给我找学校”时，我脱口而出：“宝哥，我真佩服您的父母！”然后看到宝哥脸上竟然现出羞赧的神色，微微一笑：“确实是，如果他们放弃了，现在的我说不定还是个混混。”
心理学家认为，十四岁左右的孩子，因为处于幼儿与成人心理的过渡期，随着他们独立意识和自我意识增强，表现出迫切希望摆脱成人（尤其是父母和老师）监护的态度；但由于对事物的判断经验不足，往往有不计后果冲动行事的特点。在这个时期，父母和老师不能过多干预，却也必须给以适当的关注和关爱。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位学生的家长，虽然当初没有发现孩子加入不良团伙，但后来能够及时阻止孩子滑向深渊，免去了孩子的牢狱之灾，也把孩子重新拉上了正途。比如，宝哥的父母，或许他们等待孩子成长的过程更漫长，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孩子，终于等到了。
想起母亲猜的谜语，不要把他们“丢到一旁”啊，他们与成人世界作对，只是在诉说他们的孤独与恐惧，他们需要更多的理解，也需要更多的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