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生
(1)
所谓喜欢,就是就算他毁灭了世界,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他想拯救世界的第一步。
喜欢蓝树的第五个年头。
我摸索出手机点开QQ联系人的列表,盯着他的WiFi在线的字样侧着头思考良久,问候些什么好呢?
“认识你五年啦,为我们的友情万岁!”不行,太俗套。
“亲爱的少年么么哒,节日快乐呀!”不行,太过熟稔了。
“吃过晚饭了吗,节日快乐。”不行,太平淡了。
我皱着眉头心里有些着急和烦躁,怎么一遇到蓝树我就词穷了呢。
最后,我下定决心似的打下一行字,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许再变更了!点击,发送。
绿色的气泡弹出,承载着我思考了半个小时才打出的话:“蓝树,情人节快乐。”
这种小学三年级的水平是我面对蓝树时智商的极限了。
刚发送完毕我就后悔了,万一他最近新找了个女朋友,正在和女朋友约会怎么办?万一他告诉我他女朋友就在一旁,不方便回我怎么办?
你可以不喜欢我,我愿意守着我一方小小的暗恋过一辈子。可是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有了新的爱情,我怕我不甘心。
我盯着时间一分分过去,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甚至延伸到了蓝树正在和刚刚一见钟情的女孩子求婚没空理我的情景。
好在,二十分钟后,蓝树只是一如以往简洁的回了一句“谢谢,你也是”。
我知道我不该多虑的,可是,他是不是连多余的话都不舍的跟我这个“朋友”讲?
或许他正在忙吧。
我这样为他在心里辩解着,编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心酸而满足。
(2)
你喜欢她的模样,像极了我爱的少年。
和蓝树认识是在情人节。
满街的彩色灯挂满了枝杈,路边随处可见抱着玫瑰花篮子的小贩,情侣们勾肩搭背着你侬我侬。
一片车流涌动中我终于叫上了一辆出租车,半路上打算着奶茶店装修的事情。
路遇红绿灯的时候,两个身影冲过人群,直接打开了车门涌了进来。
男生坐在我旁边满头大汗,搀扶着一旁的女生 :“人民医院,谢谢。”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颔首道:“实在抱歉,我女朋友突然胃疼,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瞥了瞥最右边的女孩,苍白的脸色满额头的汗珠,弓着背蜷着身子显然是疼极了,却仍然扭头对我展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我收敛了目光,说了声没关系。
一路上,蓝树对陈卿嘘寒问暖,嘴上就没停过,担心之情不言而喻。
陈卿也听了一路的叨扰,最后无奈的的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吗?别让人家看了笑话呀!”这语气中的甜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蓝树转头来看我,抱歉的笑笑。
他穿着黑色的体恤,霓虹灯的光从窗外打进来,他在逆光里,对我笑。
这个世界对我从来不带一点善意,三岁父母离异,十九岁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放弃上大学,二十岁独自一人漂泊在这座城市。
我也希望有人能爱护我,照顾我,怕我磕着碰着,在我生病的时候也能急的满头大汗为我心急如焚。
就像⋯⋯就像蓝树一样。
我侧了侧身子装作不在意的看着他们,蓝树背对着我,大抵是在做鬼脸逗女孩笑,陈卿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娇笑着拍打着蓝树的肩。
我曾经以为我原是不在意这些的,我只需要低着头拼命努力就好,我只需要有着大好前程就够了。可是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仍旧极力渴望着。
到了人民医院,蓝树一边搀着陈卿下车,扶着车门对我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要不这样吧,咱们留个电话,下次请你吃饭。”
这是人情世故中最简单的客套话,我本应该摇摇头说不用了,不客气。可是,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的点了点头。
想多看看他们幸福的模样,就好像,我也能得到一样。
(3)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对我报以任何的善意,可除了坚强,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收藏联系人里面突然多了两个人,一直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也突然被打破。
他们大抵是很热情的,说是要请吃饭也不只是客套,第二天中午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轻轻柔柔的女声:“是曾小姐吗,我是昨天出租车上的女孩,您今天有时间吗,我和蓝树想请你吃个便饭。”
我看了看挂表,十一点了,十二点是要去奶茶店看工程队的进度的。
我思索了下:“地点?”
陈卿一骨碌报出一串地址,我随手拿起一旁本子记下,顺带问:“陈小姐,你今天的胃好点了吗?”
那头一愣,语气似乎有些僵硬:“没事啦没事啦,就是普通的胃病。”
我应和着,挂了电话后急匆匆的赶去,心里有些后悔今天穿的太过随意。
“这边这边!”陈卿招呼着站在门口张望的我,蓝树坐在她对面,还是黑体恤,不过和昨天不是同件。
我浅笑着过去:“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你们一起吃饭,真是谢谢你们了。”
“说哪儿的话,我们还要谢谢你呢。”陈卿说着打了个眼色,蓝树急忙起身帮我拉开椅子。
“对呀对呀,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马路上都打不到出租车,要不是你慷慨,卿卿昨天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蓝树笑道。
陈卿在我一坐下时就拉过我的手:“昨天晚上夜太黑我还没看真切,今天离得近了一琢磨,曾小姐长得真是好看。”
我深知自己长相平平,陈卿这么说也不过是客套,但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奖?我闻言也娇笑着回敬:“哪里的话,你才是五官精致呢,这皮肤保养的可真好。”
说完,我思索了下,道:“你就别叫我曾小姐了,叫我曾云吧。”
我和陈卿聊着话,不一会就熟络了起来,蓝树也不插话,认真的看着我们。
我身边没什么朋友,也不太会和别人打交道,可是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些人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人不自觉的就和她亲近。
陈卿就是其中一个。
聊天中我大概知道了些他们的情况,陈卿是在家写些小说,给杂志投稿,也算是当红的情感类作家;蓝树则是编辑部的编辑,他们就是在一来二往中擦出了爱的火花。
“曾云你呢?气质这么好不会是模特吧?”陈卿问道。
“没,自己投资开了家奶茶店,最近在装修,过两天就开张了。”我搅着咖啡汤匙,低着头回答。
“真的嘛!那开业的时候可以叫上我们吗!我们去给你捧场!”陈卿的眼睛“噌”的亮了。
蓝树坐在我们对面,有些无语的看着陈卿,对我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哈,她就这样儿。”
我摇着头说没事儿,把刚印好的奶茶店名片递给了陈卿。
我看着陈卿对着蓝树有些得意的晃晃手中的名片,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纯良而不世故,能把人的感情拿捏的恰到好处,但是也能适当的撒娇,却不让人觉得这个姑娘两面。
如果我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该多好。
(4)
我不要赢,我要她好好的。
日子悠悠转转,衣衫增增减减。我们三个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我们仨住的近,陈卿经常抱着笔记本来我的店里码字,买上一杯原味奶茶,却始终固执的不要我的折扣。
蓝树白天上班,晚上偶尔会过来坐坐 ,有陈卿在的时候他就成了话唠,天南海北都成了他口中的段子,陈卿不在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翻上几页店里提供的书。
偶尔的插曲就是陈卿时不时会犯的胃病,蓝树解释是她赶稿常常忘了时间,就把胃赶出了毛病。
除此之外岁月静好,我也逐渐打开心扉愿意尝试着和追求我的男孩子接触。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凡而幸福的过下去,直到那天——
陈卿大概又是胃疼,起初没怎么在意,而后,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冒出,她竟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我急忙让旁边的顾客拨打了120,自己则接通了蓝树的电话让他赶紧赶过来。
我急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了,紧攥着陈卿的手,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普通的胃病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陈卿避而不谈,倒是自顾自笑起来,轻轻柔柔的,一如初见她时候的模样:“蓝树这个人挺好的,有时候死脑筋了点,也不会照顾自己,以后你帮我盯着点他⋯⋯别,别总老是熬夜了⋯⋯”话说到一半,大概是痛极了,她皱着眉头声速也慢了下来。
“不就是个胃病吗!陈卿你丫的别给老子小题大做!你起来啊,这是我刚拖过的地板!”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手直打颤。
“还有啊⋯⋯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这个可疼了⋯⋯我以前一直跟蓝树说不疼,都是骗他的⋯⋯真疼啊⋯⋯疼死了⋯⋯”陈卿笑着,眼睛没有了焦距,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蓝树赶到的时候,陈卿已经晕过去了,整个人都仿佛刚从水里出来,汗浸透了她的衣服。
好在奶茶店的选址不在闹市区,救护车也很快赶到了,蓝树红着眼一把抱起陈卿就往车上冲。我也抹把泪跟了上去。
天上的云聚集,遮掩住了太阳。
手术室的灯亮起,蓝树颓废的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陈卿到底得了什么病!她不只是胃疼吗!”我靠着墙,拿头一下一下敲着墙,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劳累的感觉。
“胃癌。”蓝树拿出一支烟夹在手中,却始终没有点燃。
(5)
有些人,大抵只适合活在回忆里。
陈卿死了。
葬礼上,蓝树仿佛苍老了十岁,胡渣子也没剃,眼眶红红的。
他撑着黑伞:“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一愣,抬起头来:“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再熬夜了。她还说,这病⋯⋯很疼。”
蓝树不说话了,只是笑着,笑的有些悲怆。然后他摸索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被烟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我站在他身后,不语。
其实陈卿还跟我说过一段话,我没告诉他,她说:“其实你喜欢蓝树吧,我早就看出来了!”少女狡黠的眨眨眼“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一直在到底是喜欢蓝树,还是羡慕蓝树对陈卿的爱之间摇摆不定。既然陈卿都说了,我喜欢蓝树⋯⋯那大概就是喜欢吧。
我不知道喜欢为何物,但既然你说是,那便是了吧。
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出初见他们时的画面,那么温馨美好。美好到我突然鼓起了勇气,我想试试,试试看,他是不是也真的能喜欢上我。
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头却扭向了那块墓碑,上面的女孩笑的那么开朗温柔,她还那么年轻美好,美好的一想到这个人,就想流出泪来。
可是她那么好,终究也只留在回忆里,那个还有些微凉的春天。再也没有醒了,不论是对于我,还是蓝树。
(6)
我本习惯了黑夜,可有太阳出现过了,又怎么能再忍受得了孤独。
我看着手机中蓝树的回复,最后还是打出一行字:“明天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这次蓝树很快就有了回复:“在哪?”
“就在奶茶店吧。”
自从陈卿离开以后,蓝树就很少来光顾了,大概是害怕触景生情,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他也很少再联系我。
我心里空落落的,自诩是因为没能接触蓝树,实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莫名的发累。
我打算向蓝树表白,让着五年也有个结尾。这样想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
天气还有些凉,我裹紧了外套,一步并两步推开了奶茶店的门。
刚过早上六点钟,街上人迹稀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的这么早,只觉得这一切,都应该好好的道个别。
“你来了。”我惊讶于蓝树也来的如此之早,假装忽略了他眼底浓重的黑眼圈。
“有什么事儿,说吧。”蓝树在柜台前坐下,看着正在煮奶茶的我。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喜欢你。”我搅拌着手中的奶茶,看着外边仍旧灰蒙蒙的天。
有多少人还在熟睡,有多少人已经在为了生计奔波。可是谁都不知道,在这方小小的店里,有两个人感情,三个人的故事,正被命运的手拉扯着。
“我知道了。”蓝树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天,沉闷的答道。
听到那句话,我手一顿,差点激动的要哭出声来。那是从未有过得轻松自在,仿佛所有的重担都消失了。
我用力掩住快要落下的泪,把奶茶递给蓝树,用我有生以来最真诚的语气,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我想我解脱了。不再有喜欢上闺蜜的男友的负罪感,不再有陈卿临走前托付给我照顾好你的压力。
因为我坦诚的告诉了你我的心意,你不喜欢我,不怨你我。我不负她了。
我接着说:“这店⋯⋯我也要关了,暂时回老家去,我妈年纪大了,在她不多的日子里,我想陪陪她。”
蓝树说:“那我送你。”
(6)
再见了,我曾经的岁月,我生命中少见的温暖。那对急匆匆闯入我生命中的少年少女,竟也随时光,渐渐泛了黄。
机场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来送行的。我没有什么挚友,所以只有蓝树一个来送我。
蓝树说:“一路顺风。”
我点点头,来这座城市快十年了,行李箱却轻巧的可以。
我来的时候一身空荡荡,走的时候带了满箱的故事。
或许此去就不会回来了吧。我也会害怕,我也没有那么坚强,坚强到可以面对悄然逝去的岁月,和人。
我们都学会了成长,我是这样,蓝树也是这样。
陈卿死的那一年,蓝树陷入了颓靡,天天以酒消愁,总是把前来带他回家的我当成陈卿。
两年过后,他也能平淡的面对着陈卿的墓,放下一束白菊,笑着谈论自己的生活。
现在,他已经能淡然的聊起陈卿的死,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只不过有时候深夜,他也会打电话给我,带着喝醉酒时才会有的憨态,说:“曾云⋯⋯你说,要是我能早点一见你,该多好。”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知道,他又想起陈卿了。
可我不愿意被当做一个替代品,也不想让陈卿的感情付之东流。
每每想到这些,我也会怀疑,陈卿到底是真的纯良,还是已经设好的感情局等着我和蓝树飞蛾扑火,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忘不了她⋯⋯
不过是真是假也无妨了,我要走了,我终于——
要走了。
我忍住心中的萧瑟,不敢回头看一眼。
手机响了响,是蓝树发的一条短信,他说:“保重。”
我回他:“你也是。”然后拉黑,一并删除了微信,QQ,手机号。也不管那串数字早已经烂熟在我的心中。
登上飞机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释然,我想我还年轻,我还有数不清的岁月要去度。
我不知道将来我会在哪,但是我想我会一直善良,因为我在年少时,遇到过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