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盛的叶总当年创业艰辛,很多年都坚持骑一辆老旧的飞鸽牌横梁自行车上班,后来为了和商界人士会面时不显得太过寒酸,咬牙买了一部进口大奔。
那年冬天正当数九寒天他开车去外地,为了省钱住了郊外一座小客栈,晚上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饱受风寒,谁知道早起,这部柴油车也发动不着了,没办法只好叫了拖车到4S店烤了才走,回程的路上叶海盛看着拖车费、电烤费、人工费,想着要不是省住宿费,何至于此?
回来在家宴上说起来,全屋人都笑他得不偿失,唯独刚刚六岁的妹子跑过来眼含热泪趴在他怀里说:“大哥哥,以后我一定要挣多多的钱让你住上最好的酒店。”他为之感动,毅然决然投身酒店事业。
这个段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江城流传,时至今日经久不衰。
恬妞得知我是那个曾经六岁的小妹后,第一时间求证真伪,我摊手:假的!
且不说大哥低调内敛的性格,即便遭遇这样的事情也断然不会在家里宣扬,更何况我当时懵懂无知,也不会至情至性如斯,每天起床从睁开眼就是像要清空体力一般的疯玩,哪有时间和精力为当时子虚乌有的海盛集团的前程操心?
但是这个段子还是一直莫名其妙被人传着,好像现在好多老字号必然有一个故事应着景。
而四海的传说则要血腥、邪门的多。
当年隋锋带着十二个村里的好劳力来到江城,从沙石泥浆里赤手空拳开始打天下,真是名副其实的一路打一路占,三十多年过去了,四海从一个走风漏气的窝棚逐渐洗去斑驳血迹冠冕堂皇的矗立成了江城的地标。
当时为了拿到江城大厦的地,隋锋贴身拿了一柄尖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只身来到地下钱庄,一夕之间博来江城大厦的启动资金,代价是自己的一条胳膊。
隋锋是独臂,当然这点最是应景,恬妞为此还热血贲张,说这才是英雄出自草莽。
我敲着她的脑壳,不无遗憾地说:“都是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你脑壳为什么就这么滞后呢!”
四海的隋锋是真正的狠角色,这点毋庸置疑,关于他的任何传说我觉得都毫不违和。
他的发家史正好契合了我国地产事业的轨迹和脉络。
几次房地产的调控、地方和相关政策的博弈、同行近乎疯狂的打压,这些到头来都匪夷所思地让四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仿佛强行给他助力一般。
当年建筑工地上可是时常有械斗发生,而四海的死伤率极低,据说隋锋所在的家乡,历史上就以盛产悍匪闻名。
那里的人生性好勇斗狠又极其抱团,这固然是主要原因,但也和四海对员工不遗余力的回护有很大的关系。
以我的年纪,自然已经看不到类似的恐怖场景,但是稍有一点年纪的江城人必定知道四海的隋锋,还有他们出手的狠辣。
没有任何根基能在诺大的江城混到人人需仰视的份上,再有几个故事都不嫌多。
因此,被家里告诫不许和隋锋的后人以及他的四海有任何瓜葛时,我完全没有抵触。
而此时,隋云就站在观云石上让我进退两难。
大吴仍旧仅仅攥着那张纸条愁眉不展,我停住:“要不我们一个一个挨着去找?云海观日、龙头听涛、曲水含翠、雾隐莲花、擎天一柱、金顶烟霞......”
大吴坚守自尊,把纸条揣进兜里,伸出右手食指朝我摇摇,一言不发掉头上了电瓶车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绝尘而去。
算上在庄慕鸿的办公室,这是我第三次在归云小筑以外见他,一件半大的米色外套里面搭着白T,亘古不变般宁静。
若论身材、气质以及财力,他最不该对服装这么没追求,但吊诡之处就在于无论锦衣华服还是一袭素衣在他身上都宛若天成。
“昨天庄慕鸿第一次邀我爬山,在此之前他从不邀约,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答应。”他负手而立缓缓而言。
“从来不邀,为什么又邀了?”他身后的阳光有些耀眼,我不由眯了眼。
“因为他告诉我今天你也会来。”我正准备习惯性反击,他用目光制止了我,“你拉黑了我的电话,不肯给我说话的时间。”仿佛受了委屈般。
我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你不要说你完全不知情,是隋珠和邝元丰打着你的幌子招摇撞骗。没找你撒泼打滚就已经万幸了,你居然还倒打一耙,扮猪吃老虎!倒好像我欠你一个交代似的。朗朗乾坤你怎么做到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
“凡事要交代那是没事做,”他语无波澜,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他说下去,“不管邝元丰也好,隋珠也罢,他们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维持内心的平衡,至于手段,我只能说太过幼稚,但是你居然能全情配合至此,却是我始料未及的,甚至一度对你很失望。”
面对这番云淡风轻的谴责,我瞠目结舌:“你就是这么把是非黑白颠倒,丑恶行径合理化的?!”
“哪有非黑即白,对错分明的。假若这次邝元丰没有喜欢上你,而是坚持到最后,你现在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站在我面前吗?”
这人是魔鬼!
他三言两语让我刚才爬山的热气瞬间化作冷汗留下来:“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全我一条小命咯。”
他竟然不辩驳!还嘴角轻扬。
我实在没力气跟这样的怪物探讨核心价值观,准备养精蓄锐。“您既然已经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就别拦着我,让我吃饱这顿饭。”无视他,我直接到了观云石,果然看见一摞食盒。
坐下打开食盒,也不管它颜色好也不管它味道香,只是大口往里塞,直到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才示威似的看住隋云,好歹这顿饭你是没着落了。
“你之所以对公序良俗嗤之以鼻,是因为你以及你身后的四海是既得利益者,大家都遵法守法,你们却靠着霸蛮和狡诈走到今天,如今放眼江城,谁敢和四海抗衡?可你居然因此嘲笑公理道德,那就太丧心病狂了,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整个社会的基石是我们这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百姓,就连封建帝王都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凭什么嘲笑轻视?眼见恶行没有代价因此更加肆无忌惮,难道就应该一人之恶万人之灾?依着你的强盗逻辑,现在你四下打量一下,有人吗?那这个时候我把你推下观云台,是不是就可以欣慰地说:我是个强者,毕竟也是为民除害呢。难道这样我内心就因为惩治了你而达成平衡了?”
话说出口,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四下打量,再看台下烟雾缭绕,深不可测,然后微不可查往后缩了一下,假如这个时候,这厮起了歹意我定当奋力反击。
隋云大概是见我色厉内荏,不是敢想敢做的强者,因此也不太介意,只是稍有遗憾地看着食盒说:“我料到你能吃,已经准备很多了,谁知道还是没剩下。”
“最烦你们这些人拿食物开心,给人下绊子坏人胃口。”
“这个主意是庄慕鸿出的,他一贯就爱装神弄鬼,但是你找地方还是很快的。”看来他对庄致鸿的感情并没有庄致鸿对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
“武清山十景里有和四相关的吗?”我不知道大吴找到他的饭没有,自己倒在这里强吃一顿。
隋云略一沉吟:“数字四的话,对应金......”
我恍然大悟,急忙拿出手机给大吴拨过去:“大吴,找到没有?”
大吴有气无力的说:“我猜数字四合在金上,就去了金顶烟霞,可是没有。”
“对应的是金没错,可金主西方,应在西塘听漏。”
那头一声大叫,然后就是忙音,我放了手机冲着云海大喊了一声:“一丘之貉!”
“谁又和谁是一丘之貉?”背后分明是庄慕鸿的声音,我叹气,有的人像伏地魔,真的是不能轻易去召唤。
庄慕鸿和秦悦一路走过来,龙易稍后一些随着。
看庄慕鸿一双眼睛分外闪光,虽然是搞团建,还一丝不苟修饰了发型,我忽然灵光一现,原来这货携私舞弊,我们一众人等全部成了幌子,此时被他恶意散落在各个山头。
我有种被人愚弄的恼怒:“此情此景我想赋诗一首:拼死上武清,不解云中意。为得佳人顾,无端戏英豪。挨饿!”
秦悦一双美目不着痕迹的在我和隋云脸上扫,庄慕鸿大约有些惭愧只是呵呵,龙易一贯性的扑克脸。
我走下观云石,心想你追她,她追他,搞不好是个闭循环唉。如此烂俗的梗原来你们高端人士玩起来也乐此不疲。
“怎么,叶小姐没吃饱吗?”庄慕鸿很关切地问,这要搁之前,我一定会感激不尽,觉得他礼贤下士,但现在看他以为别人都看不穿继续装大尾巴狼的样子,忽然很轻松,这就对了嘛,人就应该有些瑕疵,才接地气。
“庄总,今天我们这帮群演可是够卖力的,记得年终奖多发一些啊,配合领导是我们分内之事,以后有事您说话。”说罢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