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腊肉
一，
孔子的祖上是宋国人，子姓。来到鲁国，官做到了司寇，很不容易。但因他不是姬姓，所以没有资格参加鲁国的祭礼。祭礼的压轴大戏是分割胙肉，分配的制度是依照爵位的高低、五服的远近定量多少。兹事体大，关乎治统与道统的稳定和认同。
孔子虽然杀了少正卯，有功于鲁国的世道人心；甚至有可能为鲁国的祭礼做了大量的文案兼指导。但在周公后人看来，也无非是一个帮忙、帮闲的外道之人。无缘祭礼的孔子自然连一小块胙肉也没有分到。士可杀，不可辱，人不知而不愠的孔子也是脍不厌细的孔子，无肉就是侮辱。一怒之下，他离开鲁国，开办他的“野鸡大学”（贵族官学给他的称呼）。吊诡的是他杀少正卯的司法解释也是“野鸡大学”。
孔子大学的校训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是极伟大的教育理念，不像当下的校训，大而无当，不知所云。好玩的是，我们的至圣先师不收学费，只收腊肉（束脩）。可见鲁国的胙肉对老人家的伤害有多深。再吊一个诡，假设鲁国君臣请孔子参加了祭礼，也分到了胙肉，并在鲁国终身为官，中国历史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但至少汉语词库会少一个教育专用名词····束脩。
有刻薄的后人说孔子大学其实就是一所䘮葬技术学院，话虽偏激，却不完全是造谣。孔子的一生的的确确、孜孜矻矻的就是恢复以祭礼为内核的周礼。除了力挽日益颓坏的世风之外，他的复礼行为还有另外两个因素。一，周礼因于殷礼，他是殷人之后。义不容辞，当仁不让：二，表达他对周礼集大成者····周公后人、鲁人的不满、不屑。孔子要通过对周礼的诠释和传播以达到话语权的垄断，从而确立他正宗传人、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有点像明亡之后，以正宗儒家文明自居的朝鲜、日本对满清的挑衅。
二
孔子的学说主旨，后人总结为一个“仁”字，这不能算错，但孔子未必同意。他强调克己复礼为仁，可见复礼是目的，仁是复礼之后达致的自然、自在、自觉、自由状态的人，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样的人即仁人、即君子；以区别于不知礼、不守礼的女子与小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句话必须置于“礼”的语境中考量，孔子并不歧视女人。
克己复礼强调的是程序的正当、正确、正义，而仁只是它的正果，这个理路类似于卢梭的：我们只有在成为公民之后才能成为人的说法。
正果之仁为心，仁字还有有一个上千下心的异体字。仁字的传统解读为人从二，意为人人亲爱。这恐怕是误读。甲骨、金文中的二、三、四都是等长的横划，而仁字的两横则是上短下长。这是古文的上字，下短为下字。通观孔子的理路意绪，仁所取的应是人上或上人之意，这个解读还可以征之于“王”字。王玉二字都是三横一竖，区别在，玉是三横等长等距，王字中间指示人的一横稍短靠上，意为贯通天地者为王。与王玉二字关联性极强的是”巫“。巫的甲骨文字形是王与玉横直交叉拜舞，也就是说执玉祭天通神为巫。这是玉文化的源头，也解释了中国没有产生宗教的根本原因，因为祭天通神的神权被王拿去了。所谓天人合一的天不是现代人理解的自然，而是天帝、天神、天理的复合物，神权与王权的合一成就了治统与道统的合一，且精炼概括为国之大是，在祀与戎。祀在戎前，因为祀关乎共同体的想象与认同，攘外必先安内。
三
由周公集大成、孔子整理、传播的“五礼”框架的基础是祭礼。祭礼对传统中国的影响既浅又深。浅的是，秦汉以后的朝代因袭的仅仅是程式化的外衣，是习演，不是修炼，自然结不出仁之果。深的是由祭礼衍生出了宗法、宗族同构、家国一体的超稳定社会结构，循环往复。其二，后世的皇帝们虽然脱去了巫的形象，但却一直在行使巫的职能。在上者对任何领域任意的言说都是具有神力的最高、最重要的圣旨。他还是一个无所不知的通神的大巫。 他的宫殿也是宗庙的格局，他的左右手干脆直接继承了庙祭时负责宰割、分配胙肉的“宰”
和负责礼仪指导的那个“相”的称呼。臣工在下对上磕头也证明了尸居上味的那一位仍然是半人半神的大巫。其三，剥去宗法宗族同构的范畴外衣，事情的本来面目就是生儿育女。所以传宗接代、光大门楣成了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的人生头等大事，虽然一为刀俎，一为鱼肉。这块土地上轮番上演相斫大戏，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但又总能迅速再生出一大堆鱼肉以供宰杀、献祭。这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主因。但是，现在这个生生不息遇到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孩子们不愿再生孩子了，何以为继？更大、更深、更久的挑战是极少数侥幸成功的精英普遍的选择是：将继承了他们优良基因的孩子连同财富送到番邦。那么，在漫长的黑暗专制时代，虽然不多，却也时不时冒出来的仁人志士出现的概率可以肯定会大幅低降。
四
还是回到孔子。孔学也好，礼学也罢，都可以归结为人之为人所需之学即儒学、中庸之学。所谓中庸就是不讲过头话、不强人所难、而致力于日常人伦之用，千万不能施之于政体、制度、治理之用。施之于政，只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庸碌、滑头的伪君子。我们实在是一个不善学习的民族，儒、道、释三家，被我们吸取的全是糟粕。
对庸字的语源学、语义学的误读，导致了“庸”这个预言的自我实现。传统学术亟需概念、范畴的疏理、清洗与界定。
五
两千年的冰山
上山下山的路
似玉带
布满白眼
冻僵的死鱼
挣扎
瑟瑟发抖
十字韧带撕裂
黑寡妇降临
心脏闭锁
无路的血流能否
明白
红手印
瑟瑟发抖
黑夜铺开盛宴
没有客来
傧相在逃离的路上
俎上的死鱼倾轧
为最后一口氧气
刀也
瑟瑟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