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月没有借书看了,是好事,开始看书柜里的藏书,人好像开始萎缩像坍塌的黑洞,假如柜子里的书都装进我的大脑,假如大脑散发出某种智慧的光,比如对世界的新认识,比如别人觉得这认识值得让更多的人知道,就算产生一点价值,我的意义便如此心安理得了吗?莱辛的黑色笔记大多是躺着看的,胸口肚子上抱着一只厚厚的长靠垫,上面架着她沉甸甸的书,如同布斯比太太胸前高高搭起的架子。可能感冒后期或一直沉浸在感冒状态,浑身无力瘫软,血液须靠自身重量流经大脑,努力理解她殖民地社会主义小组日常琐碎的生活,给麻木不仁的白天一点慰籍。
有时,只对言语中的表面意义进行争辩,假装无视字里行间所隐含的傲慢与无礼,这也算一种智慧吧,即装傻。之余听了十分钟叶嘉莹讲《诗经》,就是你推荐的那本《给孩子的古诗词》,记得她说中文单字单音节缺乏节奏,必须两个字及以上,那些末尾带“子”的词便应运而生吧,桌子椅子,以及同义互补的词或词组纷纷出笼,门窗姐妹学习思考,等等。所谓赋比兴都是心与物象的关系,她从王安石“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获得感悟,而那句“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觉得如五十步与百步只差,对史铁生而言,低矮的马路牙就是一座喜马拉雅山。
忽然意识到,诗句里很少有连词,是的,特别那些表示逻辑关系的之乎者也。如果把诗歌看作写给恋人的书信,包括写给自己,将饭前饭后的各种想法囤积起来,如同压裹瓷实的普洱茶饼,怄在温热潮湿的墙角,无需任何连词,时间越久,茶叶间原本邻居的彼此,愈会散发阳光混杂着爱慕的气味。手头上的笔记更是如此,在傲慢张狂中,毫不吝啬地挥洒着发自内心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对话中,没有连词,如果不将自己投入到被树叶子分隔得支离破碎的月光下,如何体会工人阶级大卡车的前灯吞噬着月光,沿着公路跌跌撞撞开来时的豪迈,连词是一种说教。
不,我不是说连词不好,只是说它的套路把很多意思密密匝匝地连成一片,没有留下任何空隙不好,我们到底是喜欢在帐篷里仰望星空呢,还是躺在一棵时间的大树下,让阳光透过树叶织成的绿帘像一枚枚金针刺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就是生活在自然的空隙间,生活在单字和生词的崖缝中,我们不用按照某种规则排队,懒懒散散地寻找自己最舒服的姿势。里尔克认为,春天,如果上帝觉得它存在,不该仅逗留在草原和树上,它得用某种方法深深感动人心,因为这样它就不在时间里,而在永恒里在上帝前演奏。这样才好,没有连接的字词,是最好也是最大的字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