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方孟芹扎着麻花辫,双眼炯炯有神,还是个朴实的乡下姑娘,干活麻利,成绩在县里的高中数一数二,在班上担任学习委员,对未来充满期盼。
一个夏天的晚上,老父亲喝了酒,和方孟芹的大嫂起了冲突,大嫂寻死觅活,父亲还骂骂咧咧地不许她去上学,因为方孟芹去上学家里就少了一个劳动力,虽然她已经能捡来柴火到县城去卖个好价钱来冲抵学校的伙食费。眼看着这个家就要散了,重重压力下方孟芹放弃了自己的学业,以自己的妥协来换取一个家的暂时安宁。
年轻时候的选择总是盲目而冲动的,因为对自己的未来迷茫,所以年轻的心更是无处安放。
从此方孟芹年轻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田间地头,她总是那么地有活力,自从回了家,家里活总是很快就干完了。过了几年,镇里招代课老师,方孟芹因为生病发烧没有发挥好落榜了。很快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媒人们纷纷上门,方孟芹想嫁给围屋里那个对她很好的男同学。
她尝试着和家里讲,家里人不同意,哪里有越嫁越往穷乡僻壤走的,一定要让方孟芹见见城镇里的那个男人。方孟芹发脾气在床上躺了一天,家里人却在私下见过后火速帮她定了婚,那个年代定下人家只是两家主事的人全部去圩场吃肉汤粉就可以了,一桌汤粉的热气腾腾中,一个女人的婚姻就被这样决定了。
方孟芹嫁人了,虽然并不情愿,嫁给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陌生男人,出门时方孟芹的泪不停地掉落,想起几天前那个少年不舍的目光,喃喃的话语,方孟芹心如刀割,就这样吧,忘了之前的一切。入了新家门,方孟芹唤他海,他却没有海的深情与胸怀,方孟芹活泼开朗,热情大方,他却沉默内敛,不解风情。
这个男人的母亲是村里出名的悍妇,不心疼这个儿子,更不心疼这个儿媳妇,家里的重活累活都让他们干,大冬天的时候把他们赶到另一间老房子里要求分家,儿媳妇坐月子也不管,甚至趁男人外出的时候把他们好不容易买下的剥谷机卖掉,却把另一个儿子捧在手心。方孟芹在姑姑的邀请下想去广东打拼,他不肯,怕方孟芹在外面的世界变心,可是在老家搞副业每日只能挣几毛钱,方孟芹想单干,他还是不肯……
生活的风霜渐渐爬上了这个女人的额头,这样辛苦的劳作,没有男人的细心体贴,甚至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方孟芹的笑容少了,多了些抱怨,身边的这个男人没有一点点体贴方孟芹,她终于萌发了离婚的念头,很快就被方孟芹的母亲劝阻了。一大把年纪,儿女都大了,又是那么乖巧懂事,大家都是如此,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来劝方孟芹的人越来越多,方孟芹放弃了,她没有勇气面对世俗的眼光,因为她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哪怕身边这个男人没有给过方孟芹一丝温柔。
方孟芹怕了,退缩了,忍受着这样没有温度的婚姻,至少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方孟芹,不像村里有些女人还被老公打,他最多只是挖苦方孟芹,嘲笑她的勤劳和不甘。琐碎的生活,恼人的情绪让这个女人更加的憔悴了,深夜里方孟芹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时常常在想,这是怎么了,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这样的蹉跎中度过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直到又碰到了那个围屋里的翩翩少年名钧,如今也已经是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他的妻子因为疾病前几年已经故去了。名钧和方孟芹在同一家工厂,作为故友默默地关注着方孟芹由于熬夜疲倦的双眼,看着方孟芹在经年劳作中长满老茧的双手,在工作有空闲时总会帮她搬些重物。
而方孟芹和丈夫的关系更糟糕了,有时候方孟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觉得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呢,海既不关心方孟芹的疲惫困顿,也不关心他的妻子几点才会从寒冷的冬夜回来,他关心的唯有让自己一夜暴富的六合彩和麻将。他一向觉得天生自己的赌运就很好,一定有天可以发大财,却从不知道家里的日常开支这个女人支撑地有多苦。
在工厂里的日子过得飞快,有了工友们的陪伴,身边有了熟悉的名钧,方孟芹仿佛觉得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在田里劳作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很快乐,得空闲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在工棚里唱唱歌,像以前那些美好单纯的日子一样,因有着一副好嗓音,工友们总是喜欢叫方孟芹起头。
平静的日子被一个夜班的意外突然打破,工人小组在做钢板成型时有个人犯困手松了下,钢板就砸了下来,正好砸到了方孟芹的脚面上,组长将方孟芹送到了医院,那天夜里,她被迫紧急手术,切掉了半截脚趾,流了很多很多血。儿子来了,方孟芹的丈夫却没来,方孟芹的心拔凉拔凉的,女儿第二天早上也来了,他的丈夫下午才姗姗来迟。
方孟芹想上厕所时叫男人帮她拿一下吊瓶,男人不耐烦地应付着,却在方孟芹上厕所时放下了,血从吊瓶的针管里倒流出来,染红了药水,他还在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直到方孟芹惊叫一声才将吊瓶重新提起,责骂方孟芹大惊小怪。
方孟芹默默地躺回病床上,任由泪水打湿枕巾,却还是忍不住肩膀耸动,丈夫并没来安慰一句。方孟芹委屈,记起上次他骑摩托车出交通事故时她无怨无悔的细心照顾,冬夜里回家时的冷锅冷灶,原来,他们之间,付出从来不是对等的,生活的辛劳里,他只负责吹牛皮,她自己才是负重前行的那一个。
名钧也来看方孟芹了,叮嘱方孟芹好好休养,她沉默了,对丈夫的怨念让方孟芹已没有了对生活的热情。厂里赔了方孟芹一笔钱,承诺康复后她还可以回去上班做点轻松的工作,方孟芹没有再回去了,终日恹恹的躺在床上。
直到儿子带回了女友,方孟芹才重新操持起了家务,用那笔赔偿款将新媳妇娶进门,媳妇是带着肚子来的,很快方孟芹就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孙女。小孙女出生后给方孟芹带来了许多欢乐,至于丈夫,方孟芹已经不怎么和他讲话了,可能是心死了,也可能是淡然了。女儿大学毕业了,分配了新工作,找到了一个踏实可靠的男友,方孟芹放心了,和丈夫谈起了离婚事宜,还是由方孟芹来照顾小孙女,丈夫的生活,方孟芹再也不管了。
至于名钧,方孟芹说余生里有这样一个老朋友相伴还是不错的,已经迟暮的他们还是认真地打了证过小日子。老了老了,有人陪伴,有人懂你,便是晴天,她很珍惜和名钧一起的日子,虽不富足,精神上却很快乐。空闲时和姐妹们织毛衣,跳广场舞,打打小扑克。
谈起过往,方孟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轻易放弃一份真心,一份真情,没有反抗过命运的安排,别人的安排,不然幸福敲门的时间应该更早。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方孟芹一定要像现在一样不委屈自己,为自己而活一次,为自己负责,现在她离婚了,也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不用在这种形如桎梏的婚姻里困顿一生,蹉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