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国宏
87岁的母亲有一桩多年也改不掉的习惯：喜欢给客人夹菜。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农家院最让大人头疼的事就是家里来客人。我家八口人，日子过得很“紧巴”。可是每当有客人登门时，母亲总会像变戏法似地从箱子下面的大葫芦头儿里掏出几个鸡蛋来——切些葱花儿，给客人炒盘葱花鸡蛋；泡些黄豆粒，炒盘黄豆；再弄碗鸡蛋汤——这在当时就是农家院里的“大席面”了。
母亲陪客人吃饭时，总是一个劲地劝客人伸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焦黄、喷香的鸡蛋往客人碗里夹。看到主人这般热情，客人也就逐渐放下了矜持，频频伸筷，大快朵颐。母亲看着客人狼吞虎咽的吃态，脸上漾出了满意的笑容。
母亲给客人夹菜的这种习惯保持了好多年。
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我收获了一桩恋情。女友长得很标致，其父是教师，她属于大家闺秀的那种。交往数月后，我把女友带回了家。母亲高兴得不得了，乐得嘴角都漾着笑。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陪着女友边吃边聊。女友因是首次登门，显得有些拘谨，母亲便热情地给女友夹菜：“多吃点，孩子，别装假！”女友起初还勉强接受母亲夹给她的菜，但吃起来显得艰难，继而就开始阻拦母亲挥动的筷子：“伯母，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到了后来，她脸上烦躁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了——母亲夹的菜在她的碗里堆成了小山丘。
我惑然不解，母亲更是一脸的歉意：“孩子，今天的菜炒老、炒咸了吧？等下回来我再调调啊！”
女友就这样怏怏地走了。次日，在公园的柳荫里谈及“登门感想”时，女友脸上现出了一丝不屑：“你妈给人夹菜的习惯多不好啊，她不嫌脏别人还嫌脏呢！你也不劝劝她……”
——我的头嗡地一下！一股无名怒火噌地蹿上了顶梁门！——这并不是一种生活习惯的问题，而是两种生活理念或曰文化的无法兼容！我提出了分手。女友很诧异：因为她的各项条件均比我优越，她与我谈恋爱，绝对属于“下嫁”！但我还是这样决定了。
回家后，我把分手及原因告诉了母亲。母亲呆怔了许久，脸上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她屋里屋外地走，喃喃自语：“唉，咋会是这样呢？我咋就没想到这层呢？”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半年后，我又交了一位女友。月余，我决定把女友带回家中，让母亲把把关——母亲一听精神就紧张了！
女友登门那天，母亲忙里忙外，弄了一桌很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母亲显得特别小心，几次想给女友夹菜，筷子悬在空中，却都停住了！
女友很诧异母亲的举动，她索性夹起一块鱼肉，送到母亲的碗里：“伯母，您也吃啊！”
母亲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手中的筷子又开始在菜碗上空飞来飞去：“孩子，来，尝尝这盘炒茄丝！适口不？”
那顿饭母亲自己吃得非常满意，自然，对我的第二任女友也是相当的中意。
婚后，婆媳俩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这让我很是欣慰，特别是每次回老家，看见婆媳俩在饭桌上夹来夹去的谦让情形，确实让人感到：家，真的就是温馨的港湾！
母亲的习惯至今还保留着。不管别人如何评价母亲的这种习惯，在我的心中却是至高无上、不容玷污的。因为我深深地懂得：母亲的习惯，其实是一种最朴素的爱的习惯，是一种与道德、修养和卫生毫不相干的爱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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