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见有人说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世态炎凉人心冷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却从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世间还是好人居多,人心也没有那么冷漠。以前读三字经,对“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句话我深为认同,觉得小孩子未受名利二字污染,该是最为善良的,此外我还延伸思绪,觉得老人们已垂垂老矣,该是早已看淡名利,也应是较为善良的,他们都该是像我的爷爷奶奶那样和蔼慈祥。我曾对此深以为然,可是后来在公交车上的一次经历,却让我明白了我所以为的这些还是有待商榷。
那是在阳春三月中旬,我家里堂姐结婚,要我回去参加婚礼,我向辅导员请了两天假,就要赶往南站坐车。那天春光明媚,是一个美妙的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风势较大。上午九点钟时,我背上包从学校出发,抢到一个公交座位,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市中心医院,就站在站台上等另一班车。
那天站台上候车的人不多,除了我以外只有三个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奶奶,一个而立之年的青年,还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我听见那个小孩喊青年“爸爸”,喊老人“奶奶”,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又听见他们的对话,猜出来他们是一起来给那个小孩看病的,刚从医院出来。
“妈,你说你,孩子这啥大病啊,就一个感冒,你自己带他来打一针就行了,还非得把我喊来,我正上班呢,你一个电话过来,说得跟孩子被车撞了一样,吓得我赶紧跑来,原来就是个这儿,瞎耽误工夫。”我听见那个青年不烦恼的说。
“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孩子这么小,啥病对他那都是大的,你当爸的就能这么不上心?老说工作,耽误一天半天能咋的,工作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静等着后悔去吧!”老人没好气的回道,白了青年一眼,又换上满脸慈祥的笑,把孙儿抱起来宠溺的问道:“明明,乖乖,中午想吃点啥?奶奶都给你做。”
小孩一听高兴坏了,用稚嫩的童声报了一大堆含有鸡鸭鱼肉的菜名。我这时还觉得小孩可爱。
“你就知道吃,你妈咋跟你说的,让你少吃点肉,看你胖的,天天就知道吃,老师昨天布置的生字写了没?”他爸爸训斥他道,却又被老人白了一眼。
“孩子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点肉咋了?难道得跟他妈学,每天就吃点青菜香蕉,迷迷叨叨搞减肥?这是养孩子又不是喂兔子,你们两口子啊,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对孩子真够狠的!”老人有些不快,又哄了孙儿两句,让他别理他爸他妈,跟着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小孩开心的点着头,青年只是无奈的叹着气。我在一旁苦笑了一下,觉得这老人也太宠溺孙儿了。
这时,一辆203路公交车晃晃悠悠的从远处开来,慢慢的停靠在了站台前,车门直对着我,我正要上车,却被从后挤来的老人用身体给轻轻地顶开了,她抱着小孩急急忙忙的上了车,仿佛再晚一秒车就要开走了一样。我心里有些不快,但我没有表现出来,跟在青年后面投币上了车。我先扫视了一遍,看见车厢里的座位都坐满了,只剩下前门那里还有一竖排三个座位空着,我正要坐一个,却已被那一家三口全部占去了,青年和老人坐在两边,小孩坐在中间。
两三岁的小孩也要占个座位?抱着不行吗?我心里不平衡,却不敢说出来,就拉着吊环站在了那一家三口面前。
车子开动,那个青年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对另一侧坐着的老人道:“妈,你抱着明明吧,给人家腾个座位,明明小,别占位了。”
老人听后不快的瞪了儿子一眼,又瞥了瞥站在她面前的我,不情不愿的把孙儿拉起来揽进了怀里,却故意侧过身子坐,好像不愿再面对她儿子似得。
“你来坐吧,背个包站着挺累的。”青年尴尬的笑着说,我心里一暖,也回了他一个微笑,倾身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
这时,老人怀里的小孩轻声对老人道:“奶奶,臭臭。”
“啥臭臭?”老人问。
“闻着臭臭,你闻闻,有一股臭臭的气味。”小孩答。
老人使劲嗅了嗅鼻子,又转过头看了看周围的乘客,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坐在她身后的我身上,虽然她随即就把目光收回去了,但还是令我很是尴尬。我偷偷在自己衣服上嗅了嗅,没觉得有什么异味啊。
可老人却把背后的车窗拉开了一条缝,抱起孙儿让他把脸凑过去,问他好一点了没。
“还有臭臭,我还能闻见。”小孩回答。
“明明乖,一会儿咱就到家了,忍一会儿啊乖!”老人劝道。
另一侧青年听到了他们的话,开口道:“妈,你别理他,这孩子就是惯的,矫情的很!”
“去,你懂啥,这是我孙子爱干净,谁像你一样!”老人说,在孙儿脸上亲了一下。
青年知道多说无益,不再开口了,拿出手机看起来。老人就和小孩一起望着窗外讨论起了中午的菜谱。
窗外阳光晴好,风却吹的更大了。路边有一些身穿橙色环卫服的环卫工人在清扫路边的纸屑灰尘塑料袋。风扯着塑料袋到处跑,他们就拿着扫把在后面追,有时看见没车还会跑到机动车道上。
“傻瓜,这咋能扫好!你看,明明,你快看,那个傻瓜追着塑料袋到处跑,半天也追不上,你快看,多搞笑。”老人嬉笑着对小孩说,小孩也笑起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说的窗外那个正在追着塑料袋跑的年近半百的环卫工,心里有些发酸,不禁对那对奶孙俩一阵反感。
前方修地铁施工封了路,导致这段路上各种车辆挤得水泄不通,车流流速很慢。老人看见她口中的那个“傻瓜”环卫工终于用扫把压住了那个随风而舞的塑料袋,觉得没了看点,竟然从座椅旁挂的供人解闷的杂志上偷偷撕下来了一页丢了出去,怕那个环卫工看不到还“善意”的对着窗外高声喊叫提醒人家还有一页纸,看着人家又去追赶那页纸,她倒和孙儿继续开心的嬉笑起来。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我看在眼里,我开始厌恶起这奶孙俩人来。
旁边的青年本来在看微信朋友圈,听见他母亲那一声喊叫,回头看了看窗外,很快意识到了那是怎么回事。
“妈,你干啥呢?”青年轻声对老人道,语气中满含责备。
“我干啥了?我好好的,我干啥了我,看你的手机吧,管我干啥?”老人气呼呼的说,又哄起了孙儿。
青年叹声气,没再开口,“听话的”看起了手机,目光像被钉在了手机上。
公交车慢慢挨过那段路,在另一个站台停靠了片刻,上来一个苍颜白发的老爷爷,老爷爷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一脸和蔼,上车后刷了老人卡,就扶着立杆站在了前门那里。
我见车上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给老爷爷让座,自己就站了起来,想发扬一下精神。结果我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那个老人就把自己孙儿放到了中间的空位上,嘴里还说着“唉,正好人家要下车,你赶紧坐着,抱着你我可累死了,腰酸背疼。”这些话。
我有些恼火,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都忍住了,我想起了我高中时我们校长反复告诫我们的那句话——素质不需提醒,是一种自发而为的行为。我阴沉着脸,拉住吊环站在那对奶孙俩面前,怒目瞪着那个老人,让她看看我到底下不下车。老人却根本不理会我的目光,只顾低下头和孙儿说着话。
我心里对他们感到深深地恶心。
这时,那个青年人可能看到了一个好笑的段子,笑了两声,把目光从手机上暂时拔了出来,他看了看并肩站着的老爷爷和我,又看了看自己母亲和儿子。
“妈,你咋又让明明坐着了,你看人家都站着呢!”青年道,也在偷偷留意着对面座位上那些乘客看自己的眼光。
“咋是我不让人家坐,人家自己不坐,就喜欢站着,对腰背好,我这腰背就不行了,抱孩子没多大会儿,就疼起来了。”老人说着还捶了捶自己的腰背。
青年没办法,又看了眼我,脸有些红了,站起身腾出自己的座位让那个老爷爷坐,老爷爷笑着摆摆手,说自己下一站就要下了,不用坐了,说罢就慢慢的扶着横杆走去了后门那里站着。
青年满脸尴尬,又转向我道:“要不……你坐会儿?”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也一会儿就下。”说罢也向后门走了几步。
青年更加尴尬,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就站在了座位前。
“你这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让座,人家谁领你的情?自己赶紧坐下……”我听见那个老人轻声对她儿子道。
青年慌忙打断了母亲的话:“你小点声,让人家听见。我不坐了,站会儿,一会儿咱也要下了。”
老人瞪了儿子一眼,眼中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然后低下头,继续培养起“能成钢”的孙儿来。
到下一站,老爷爷从后门下了车。
又下一站,那一家三口也下了车。
我坐回原来的座位上,转身透过玻璃望着路边的那一家三代人,心里百感交杂。
奶奶,儿子,孙子,三代人。他们是三代人,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三代人。我曾以为这种形象的三代人不存在,可他们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孩子变成这样可能是因为老人,可老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这个社会?我问自己,却没想出答案。
也许就只有他们家的这三代人是如此吧,我这样劝慰自己,可我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这可能只是我又一个一厢情愿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