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最后上来个小姑娘,穿着中式的麻布衣服,背着一颗小小的黑色名牌包,戴着耳机通电话,示意我们让一让她要进到靠窗的位置。
突然她大声地和电话那头的人争吵,甚至已经开始要摔手机。
我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已经布满蛛网似的裂痕。
玛丽莲老师诧异地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空乘提示关机的时候,她还在讲电话,到不得不关机的时候,才停下来关机。
耳朵里一下子安静了。玛丽莲老师开始看书工作。我们偶尔聊天。
突然,她转向我,说,你的英文真好。真羡慕你。然后她又问:你们去做什么?
我说去做一个课程,这边是我们的老师。
她就接着问我们是哪方面的课程,是不是教英语啊?
我就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的课程。开始了小小的交流。
她开始讲起她为什么要去大理。
我要去签房产的过户合同,付首期房款。因为一些合同纠纷,她和卖家在电话里大声争吵。
她讲起赚钱有多么艰难,自己拼搏在异乡,有多么不易。下定决心,熬夜加班赚钱买房子。就安心了,总是有个地方可以回去。
她说到男人是如何的靠不住,是多么的无情无义,“都不是好东西”!
我很诧异,问她:多大呢?原来只有二十四岁。
这个年纪讲这样苍老的话。
我心里一下子充满怜悯和理解。
我问起她的家庭。原来她来自离我的家乡不远的小城。家庭支离破碎,不停换后爸。她十六岁就离开家,自此再无任何联系。人生中唯一一丝温暖,来自年迈的奶奶。说起奶奶,她眼中泪花闪过。
她讲起在工厂里打过工,后来受不了,做了几年的小姐,出过台。后来和前男友在大理分手,街头上演了“你要她还是要我”的戏码,她付出所有,用力挽留,却仍然免不了要分手。她伤心欲绝,消沉两年,才在贵人鼓励下,自己创业开网店,赚了首付来大理买房子。因为这段故事,也因为喜欢这座古城。她说:“我连鸡都做过了,我什么变态都见过,我还怕什么!”
感情已然如此脆弱,男人从来都靠不住,那么,就钱吧。
这个房子,是她生命的寄托。是目下,她人生的大海上,一艘唯一的船。
她一边说,一边有些颤抖,手势很多,我看到她啃得秃秃的指尖。
我有些感到惭愧,和她经历的一切相比,我简直命太好了。好到对自己毫无打算,努力工作到现在,感情毫无着落,哪儿的房子也无半间。
她问我:你说这个空姐整容了吗?我要不要去整容?
随后她细碎自语:我要存钱整容。好像在下定某种决心。
哎你不知道,我以前很好看的!眉眼都是风情。哎现在老了!
我看看她饱满而秀气的,未施粉黛却很白嫩的脸,又偷偷扭头看看玛丽莲老师那一脸智慧的皱纹。没有作声。
快下飞机了,她又问我,你说,我这个势单力孤的,中介房主他们当地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怎么办呢?
我想一想,对于房产买卖,我实在毫无经验。所以只问:你周围有什么人是有一些经验可以随时求助的?她想到一个;
然后我问:你觉得你自己处在什么状态下面,会比较容易为自己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她沉思一会儿,说,你说的对。我要是和他们吵,可能反而不好。我如果心平气和,他们可能也不会太明目张胆。
时间到了,我们告别。或许以后再无交集。
玛丽莲老师看着我笑,说,That's quite a conversation you had!
我笑了笑,心里酸酸的,默默祝福小姑娘。也衷心希望,我的倾听让她感到温暖。
再一次,我感到自己的幸运。大部分时候,我知道,生命就是海本身,我是一片海,或随波漂流,或静静守候——我已然在家里。
也愿每一个人,寻找船的,找到船;归入海的,也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