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豆架雨如丝,姑妄听之姑言之
妖魅篇
古道荒完,夜枭鸣啼,红如花依偎着撑天白骨。正地,丛主,有蛛网悬挂在褪色的朱梁间,等待着自投罗网网的飞虫。你看那星月高尚,夜幕深深,有佳人远行而来。
读王阳明的《传习录》,竟有这句: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心下当即浮起一句话,你来读此书的,则书中幻境一起明白起来,便是你桌上摆着的那茶壶,都要生出绵软的脚来。而那一众狐女仙姬也都如此吧。你看她是善的,她总有善处教你钦幕:你看她是恶的,她亦有恶处无药可救。总归,善恶参半,就如这俗世里的人,只是,鬼魅且易懂,人心却难测。那书里的喜怒哀乐,又何尝不是现世的缩影,人间百态,都况味其中。人说物老成怪,人老成精,人鬼之间,人妖之间,大抵是没有什么殊途的吧。
这便是《聊斋志异》的高明了。(章鲁涛)
聂小倩
言未已,有十七八女子来,仿佛绝艳。
萧索庭院,荡荡悠悠的月色,一丛冷绿芭蕉,素手掀起舒卷叶片,小倩的脸魅艳而冷,哀艳透骨。
兰若寺。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废弃寺庙。置落于山的黑暗角落。倒塌的墙破败的窗,乌鸦满天。这样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方,傻而倔强的书生一个人前来投宿。
多情的应是那一身白裙的女鬼,偏偏遇上傻气固执的的书生。多的是怅惘与叹息,多的是心碎和疼痛。
小情,披轻销,衣云罗,在淡淡的熏香烟雾里,端坐于案前抚琴。此时此刻,千般的妩媚万种的风情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蔓延开来。
最动人的是结局。天光渐亮,云开雾散。早晨的阳光从破败的纸窗缝隙漏进小屋。女鬼徘徊在自己的骨灰坛边:回到坛子里便可再世为人,但回到坛子里,却是永远的离别,此生便再也看不到书生。
书生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用身体挡住阳光,一边垂泪,一边边却催促女鬼快点回去……
几许考量,几许回眸,几许回望,于是,再也不相见了。像一些东西的流逝,我们看不见,却刻骨铭心地疼。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当看到梁朝伟饰演的十方拿着小卓的骨灰悠悠远去的时候,心里竟然会有几分不舍。毕竟《倩女幽魂》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而毕竟我们还是希望小倩小卓这些女鬼能继续留在兰若寺,而宁采臣依然单身一人流浪四方,这样人鬼情未了的动人桥段就一直会上演,斩妖除魔的热血拯救也就一直会发生,而我们就永远有故事可看……(老慢伯)
辛十四娘
昧爽偶行,遇一少女,着红帔,容色姣好。
不读《蒹葭》,不吟《月出》,那一曲幽幽的古调,拨开了暗中浮动的清香,也拨开了这一世情劫。
“欲要成仙,必先得道;欲要得道,必懂情爱。”
十六个字,使得她问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那一瞬间,她抬起如水的眸子,满是疑惑;那瞬间,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但笑不语;那一瞬间,是沉沦的,沉在缠绵悱恻的心跳里,醉在温润如玉的眼神里。一世情劫,情,却是开始了吗?
辛十四娘显然知道这一场姻缘,是注定了的,纵然轻狂又喜好纵酒的冯生,一次次惹是生非,十四娘都依然踩着茂密丛生的烦恼与荆棘,陪他走了这程动荡不安的岁月。
为了营救冯生,辛十四娘四处奔波,她就是从这时开始,厌了尘世。闭门几日后,出来继续做的事,一柱一件,便都见了离别的感伤。就像,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有条不紊地,为自己做临终前最后的安排。
冯生安全归来了,只是他却再也留不住辛十四娘了。这由冯生而起的俗世的烦恼,犹如丛生的密林,让跋涉其中的辛十四娘,觉得疲惫而且悲伤。而逃掉这些重负的唯一出路,便是离去不归吧。可是情缘似那重重障碍,不必说人,就是女狐辛十四娘,都觉得艰难。她对冯生说:“妾不为情缘,何处得烦恼?”又在突然苍老衰颓如村妪而冯生始终不舍不弃之时,感伤说:“君自有佳侣,安用此鸠盘为?”
一生,亦是这一世,此后世间再无十四娘。
婴宁
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
那日是元宵花市,“游女如云”里,乘兴独赏的的王子服,恰好就碰见了拈着梅花“笑容可掬”的婴宁。如此并不好,只因这一见便害了相思,终日对着那截枯掉的花枝“不语亦不食”。这样当然不可长久,于是便独自去了三十里外的西南山寻觅芳踪,总算在乱山里又见婴宁拈着杏花含笑而过。
日后的相处就这样慢慢生出情意来。那日王子服将那截枯掉的花枝从袖中拿与婴宁看,她倒反问枯掉的花作什么还要珍藏。他说只因这花枝是她元宵赏花时丢下的,一次相见便相相思成疾,全凭这花才可稍解思念的。她许是促狭心起,只说:“多大的事儿呢,你既这样爱花,离开时折一捆回去便是!”他终于着急:“我是所爱非花,爱拈花之人耳,你竟不知么?”
每每读到此处我总笑婴宁憨态。可她哪里是傻,只因那是逃不过的情。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又怕多有霸绊,担待不起,又怕有个闪失,那是步步都不能错的。所以只好假心假意地道不晓得,直到那人告诉她“我所为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才是有所宽慰欢欣的。
婴宁的痴,王子服的情,缠绕起来,便是聊斋里一段教世人念念不忘的佳话。但世人只记得婴宁没心没肺酒下的一路笑声,却不知这笑声里,那浓情蜜意,比起王子服来,不差丝毫的。(章鲁涛)
书生篇
读书人的面貌古今无变,大都清风满袖、才高位卑。蒲松龄的《聊高志异》可谓当年书生境遇的全景画。门户破落的公子,屡屡落榜的考生,一概布衣方巾、神情寂寥地漂泊于荒村野岭,幕色降临即投奔杳无人迹的蓬门破庙作为栖身之所。月光如水,青灯黄卷,渲染出异乡羁旅淡淡的忧伤与美丽。命运不济,于是只能寄幻想于爱情了。云里雾里烘托出成群结队的美丽狐仙,以作对伤痕累累的心灵的补偿与慰藉。在市声尘器之外,纸醉金迷之外,亦有落伍者的桃源。空中楼阁,门扉虚掩,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一个个伤感的故事。主人公身份不明,背景神秘莫测,唯一可感触的是洋溢不尽的清贫的欢乐、凄凉的温柔,悠然如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乔生
生偶出,遇女自叔氏归,睨之。女秋波转顾、嫣然。生大喜曰:“连城真知我者!”会王氏来议吉期,女前症又作,数月寻卒。生往临吊,一痛而绝。
乔生这样义气又有肝胆的书生,在聊斋中少见。所以连城爱上他,愿意做他的知己,倾囊给他物质上的资助;而乔生,也甘心割割下胸前的肉在病危时教她,并于她死后,一路追随她的魂魄到了冥间。
在穷酸的书生里面,乔生有才华又不失风度,为人豪爽大气,颇有北方男人的气概。朋友去世,他尽管家贫,却不忘抚恤照顾朋友的家人;器重他的县令突然死去,家人无法回归,他掏出所有的积蓄,将县令及其家人一路护送至千里之外的故乡。可惜连城的父亲史孝廉只看钱财不喜文采,用女儿的刺绣”倦绣图“征诗择婿,却在乔生的一手好文面前违了诺言,不管连城如何赞赏称道,他都以其家贫,坚决拒之,但那首诗,却自此烙在了连城的心中,让她日夜不能相忘。连城知道在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回应,便偷偷地接济乔生,尽管是假借了父亲的名义,但依然让乔生懂得,那是来自她的的馈赠。乔生一句“连城我知己也”,便算是将那份隐生的情愫,给坦露出来。
乔生的名字,叫年,字大年。向来在故事的起始便交代书生姓名的蒲松龄,将乔生名字放在最后,只是因为,想要让人记住这样一个值得女人深爱和男人敬重的书生。
所以此篇写的是连城,赞的却是介生。(安宁)
张于旦
睹卿半面,长系梦魂,不图玉人,奄然物化。今近在咫尺,而邈若山河,恨何如也!然生有拘束,死无禁忌,九泉有灵,当姗姗而来,慰我倾慕。
张于旦很爱慕一个女子。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并不认识她,只是在野外遇见,看到了她。他寄居在佛寺中读书,每天思念着他爱的人。没多久,忽然听说她暴病而亡,这使他悼叹欲绝!
很巧,鲁家路途遥远,她的灵柩暂寄到佛寺,就是他读书的地方,她与他,反倒距离拉近了一一假如不认为阴阳两界是最远远的距离。他对她,朝必香,食必祭,若神明。若干天后,她就如同他祷祝的那样含笑出现在他读书的灯下。
她说她杀生太多,罪摩深重,死后没有归所。如他减心相爱,就烦请他替她念通《金刚经》一藏数,她就可以解脱。一藏数,是五千零四十八遍,从此他每夜起身,在她的灵柩前捻珠而诵,如此四五年。后来她的父亲黑了官,穷下来,无力安葬女儿,又是他代为营葬,鲁公感激而不知其故,他不知道女儿与张于旦两情相悦,他就是她的归所。
一夜,她靠在他怀中,泪落如豆一一他念的经蔵数已满,她就要与他分别,去投胎转世了。她说如果不忘今日,十五年后的八月十六,请他前往相会。他说:“我我现已三十多岁,等你转世,再等你长大,十五年以后,我老到什么程度了?即使相见,又能如何?”
那个生生世世怀抱爱情不忘的鲁家女孩,却却非要等一个老张生。假如她等到的是这个结果,也一样令人泪落。
“傻丫头,”他会说,“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他是老了,可她还是赶上了他一一第二次。还是遇见了,在这人世间。多么幸运。他还是他,从前的所有时光都在他身上。永恒,是不变的曾经。(蔡小容)
常大用
主人笑,即请往观曹夫人。至则牡丹一本,高与檐等,问所由名,则以此花为曹第一,故同人戏封之。问其何种,曰:“葛中紫也。”心益骇,遂疑女为花妖。
白居易诗“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当夫人”,是想象。
宋代文人林逋说“梅妻鹤子”,是精神寄托。
到了蒲松龄笔下,花真变成了读书人的妻子!
常大用遇见葛巾,可谓无处不美,无处不善,无处不顺。愚套的常大用却“疑女为花妖”,旁敲侧击,语含猜忌。常大用在与葛巾生活的过程中,对她的艳绝美貌、如玉肌肤、遍体异香等异于俗人之处,一直心存怀疑。谈笑间,常有意无意说葛巾为仙人下凡,并一再问询其姓氏。葛巾总是避而不谈,依葛巾巾之意,两情相悦,门第权势及流言蜚语尚不足虑,还在乎其祖籍何处,身世如何?她看中的是常大用的为人,一旦确定了与常大用的感情,是想实心实意与其所守终生。但是,常大用虽然对葛巾一片痴情,却不仅对葛巾的来历有疑,而且对他们的结合方式也心怀疑虑。受封建礼教的影响,他对“私奔"一事常“窃自危”。有这么好的花妖,比常人美,比常人善,比常人好,比常人能让家业昌盛,这样的女性,你就让她是妖,就接受她是妖,就偏偏喜欢她是妖,就永远爱这妖,,岂不美哉?(马瑞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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