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天很蓝,风很烈,窗边的绿萝被烈风抽打得歪歪斜斜,不想把它们挪开,也不想替它们关上窗户,我跟世界遥远得很,却在世间备受折磨。这小小的绿萝跟我一起同甘苦吧,你们的生命很短,最长不过十几年,我不同,大概率会活过你们,我遭受的折磨也要比你们多的多,所以,不必帮你们躲避烈风摧残。
不想说话,包括自建的群。对一切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像蚕裹起身体,一头钻进乖张戏谑,散漫毒辣的《黄金时代》里去。
很遗憾没早点读王小波,其实三年前读过,没读懂,书中大概写了2米的大个子每天在审稿,在写稿,在催稿,除了高大呆滞的个子和尺寸异常的生殖器,什么都没记住,也没有读下去。
很庆幸三年后,我竟能再次读起王小波的书——《黄金时代》,像品尝红艳辣椒酱覆盖的拌面,第一口蛮好,又一口舒坦,再一口爽歪歪,辣到不能自已高兴拍手称快时,滂沱如注。
每个人都有黄金时代,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是因为这时代极短暂,在这时代自认为生猛无比,无人能摧残,意欲征服世界,做世界的王。全年龄段的人都羡慕处于黄金时代的人,嚣张跋扈,青春肆意,胡作非为,厚颜无耻,张狂无理,但世界热爱他们,正如他们热爱自己那样。
《黄金时代》讲了21岁刘芒和26岁迫斜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我爱看,相信很多读者即便表面不屑,却不影响他们也看得心花怒放。
01 文字戏谑,皆为真理
女主角叫陈清扬,跟很多女知青的命运一样,下乡行医,穿着白大褂,容颜姣好,这身白大褂更是容颜加持器,陈清扬也不例外。书中第一次描写,“裸臂赤腿穿一件白大褂,让人捉摸白大褂底下是穿了点什么呢?还是什么都没穿。”这样的入镜人物很难让读者不产生兴趣,奇怪的是,女读者的兴趣甚于男读者。
文字一开始就给陈清扬制定了困境,她被认为是个“迫斜”,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迫斜”的迫斜。刘芒王二比陈清扬成熟,他写到“所谓迫斜者,乃是一个指称,大家都说你是迫斜,你就是迫斜,没什么道理可讲。”
“假如你不想当迫斜,就要把脸弄黑,把汝防弄下垂,以后别人就不说你是迫斜。” 很明显,陈清扬脸白,兄耸,她只能被当迫斜。她神经质,因为有很多精壮的男人找她看病,其实却没有病。就好像很多找女人闲聊的男人,都说自己丧失了性功能,生活如何悲惨,他们可不如刘芒王二真诚。
陈清扬遇见王二,跟他建立了伟大的友谊,是因为王二虽然一脸“刘芒”样,但是真的有病。王二的病是不理人,因为不理人被各种整,所以春天去插秧,撅在地里像一根半截电线杆,秋收后去放牛,吃不上热饭,还有严重的腰病。
社会有各种整人的招数,你不说话也有罪。因为王二去了陈清扬那里看病,被认定陈清扬跟王二在搞迫斜,她要王二给出两人清白无辜的证明,王二说要证明无辜,只有证明两点:
1、陈清扬是处女。
2、王二是天阉之人,没有幸浇能力。
我笑了。
02 岁月屠夫,刀刀生猛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后来,王二跟陈清扬真的搞在了一起,王二贪恋陈清扬的美色,陈清扬为了王二口中“伟大的友谊”,愿意满足朋友愿望。反正她早就结了婚并且也不爱王二,在她眼里,这件事跟借个笔记本、借点钱一样。陈清扬用身体付出证明自己对朋友的义气。
这个情景,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但是现实就是如此,一首歌里唱道,“后来的你跟不爱的人睡在一起,跟同枕的人说着谎,跟最爱的人老死不相来往。”所以,“做”这件事很容易,“爱”这件事很难。
二十年后,陈清扬和王二在城市相见了,她对他说:“早晚要一塌糊涂,没有别的出路。”
“那孩子刚出世,像个粉红色的小猪,闭着眼一口叼住她那个地方狠命地吃,一直把她吃成个老太太,自己却长成个漂亮大姑娘,和她当年一样。”
陈清扬烫了头发,她说,“以前她的头发好,舍不得烫,现在没关系了。”语言朴实,把女人的衰老形容得触目惊心,放眼望去,那些把头发折腾成大小不一各色花卷的女人们,哪一个还处在黄金时代?她说女人的容颜身体,衰老是唯一的出路,正如他们黄金时代的谢幕也是唯一的出路。
这话很没有母爱,我相信很多女人都在爱自己和爱孩子之间多次做过权衡,母爱多一点的舍弃了美,爱己多一点的舍弃了母爱,反正很难两全,两全的也有,家里得有矿撑着,还得身体和脸盘争气,爹妈得给禁造的好身子骨和好模样。
41岁的王二和47岁的陈清扬在饭店,准备重温伟大的友谊。王二很着急,陈清扬说:“等晚一些,要不服务员进来送开水,关上门会骂里面的人‘真他妈的讨厌!’”
03 爱与被爱,世界难题
友谊的重温只好暂停,在等待的时候,王二回忆了俩人间的种种,天又蓝又亮,热风正烈,陈清扬睡得很熟,王二做了一件事,以为陈清扬不知道,二十年后,她说:“记得记得。那会儿我醒了,你在我肚脐上亲了一下吧?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这段描写令读者浮想联翩,不得不承认,哪怕已经有了亲密关系,让不爱的人“爱”上依然好难。“爱”这件事好简单,也许就在一秒钟,“爱”这件事又太难,难到折腾一辈子还是“爱”而不得,世界难题。
陈清扬回忆,“在章风山她其着一上一下,极目四野,都是灰蒙蒙的水雾。忽然间觉得非常寂寞,非常孤独。虽然我的一部分在她那里,她还是非常寂寞,非常孤独。”我想这是人间最悲哀的场景之一了,而且无药可救。
文中冷酷真实地描写了陈清扬在这件事中的种种表现,“那一回她躺在冷雨里,忽然每一个毛孔都进了冷雨。她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即便一股巨大的感觉劈进来,冷雾,雨水,都沁进了她的身体。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肯当着他的面叫出来,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在这件事中,她深受折磨,她不想爱别人,任何人都不爱,尽管如此,在王二吻她脚心时,一股辛辣的感觉还是钻到她心里来。”
字字句句犀利,陈清扬的僵局无人能解,年轻的时候,哪怕讨厌器官,为了融入世界,敢于迎面“埋葬”丑陋的器官。年老的时候,面对爱情却没了自信和资本。只剩下卑怯和恐惧。很多女人都是陈清扬,只是她们表演技艺高超,瞒天过海。能笑着流泪,也能泪中含笑。
书中有不少颜色情节,可是越读越失去了感官愉悦,反而陷入深深的无助和悲凉。
“陈清扬曾经羡慕做个阿伧,阿伧是少数民族一个特殊群体的称呼,诞生很多铁匠,“如果王二和陈清扬搬到阿伧大哥那里帮着给铁器刻花纹,在他家泥泞的后院里,准有一大窝小崽子,共有四种组合形式:
1陈清扬和我的
2阿伧大哥和阿伧大嫂的
3我和阿伧大嫂的
4陈清扬和阿伧大哥的。”
这段特别标注出来,此文发表于1991年,三十年过去了,王小波的魔幻想象力社会都帮他一一实现了。
04 女人为难,难为女人
陈清扬挨批斗时,跟世界没有关系,跟人群没有关系。王二曾让组织批斗的头目不要揪她的头发,陈清扬说,“算了,揪揪头发怎么了?”
挨斗时她非常熟练,一听见说到我们,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双干干净净用麻绳拴好的JF鞋,往脖子上一挂,等待上台了。
她还说,她无疑是当地斗过的迫斜里最漂亮的一个。斗她的时候,周围好几个队的人都去看,这让她觉得无比自豪。
组织批斗的人时常来找陈清扬商量,“能不能让陈大夫受点委屈?”
陈清扬说,“没有关系。”她站起来,把头上的发卡取下来衔在嘴里,再一个个别好,翻起领口,拉下袖子,背过双手,等待受捆。
在批斗中看到群众还会笑一笑。真是个陌生的世界,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了解。
被五花大绑的陈清扬像穿了紧身衣,浑身曲线毕露,她看到男人们都有了反馈,她知道是因为她,为什么这样,她一点都不理解。
她这样被人驾驶着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流进了她心里。那些在黑夜中偷窥她和王二在一起的脑袋就像树枝上的寒鸦。
“那时人家要把我们锤掉,但是没有锤动。我到今天还强硬如初。我这个人,一向不大知道要脸。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的黄金时代。”王二说。
陈清扬不害怕被认定为迫斜,也不害怕来找她看病的真刘芒。她敢扇对方大耳瓜子。
陈清扬不避讳跟王二践行伟大的友谊,她在黄金时代不爱任何男人。
陈清扬不退怕来自群众的批斗,甚至可以跟批斗她的人群微笑。
陈清扬却惧怕自己容颜不再和身体衰老。二十年后,陈清扬终于可以张开嘴巴接受王二的亲吻,而不是二十年前只许吻下巴到脖子那段敏感肌肤。
她说年纪大了,有点薄,别那么使劲儿。王二眼里的陈清扬脸上有很多浅浅的皱纹,在灯光下好像一条条金线。
此刻,特别能理解老年妇女有时候对于年轻女子的碾压,岁月每一天都在狠狠地强暴她们,她们只能虐杀年轻的美人,虐杀曾经年轻绝美的自己。这些文字让我终于知道她们到底有多少怨恨?也再也不会嫌弃她们。
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05 黄金时代,字字黄金
故事后面,他们回忆到一个细节,在历次香艳描述中,这个细节与色无关。王二面对河水湍急,扛着陈清扬过河,忸怩挣扎乱动的陈清扬被挨了打,巴掌打在屁股上,王二想不到的是,就是这粗俗不堪的两巴掌,却苏醒了陈清扬的爱情神经。
她说,“那一刻,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王二的肩上,那一刻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爱上了,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陈清扬把这个细节写进了交代材料,比起王二写的那些身临其境令每个审查干部都爱看的交代材料,陈清扬承认了爱上王二,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她坚信爱上王二比她干过的一切事都坏。做过这事和喜欢这事大不一样,前者该挨斗,后者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毕竟迫斜爱上刘芒,是不是应该千刀万剐?
那个年代的认知,只给了人们批斗的权利,没有给他们五马分尸的权利。
陈清扬说爱他之后,坐着火车走了,她继续当医院院长,王二继续当工人,以后再也没有相见。他们的黄金时代在生活铁拳下,被锤到谢幕。
我们的黄金时代所剩无多,怕吗?不怕!因为每个人都有黄金时代,都会谢幕,毕竟谢幕前,还能任性地拽着幕布不撒手,我想每个人都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