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我被城市接纳和滋养二十多年了,如果不故作矫情,当心怀感恩和长存思念。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城市已越来越陌生。日益膨胀喧嚣的城市越来越让我感到挤压、烧灼与窒息,有时甚至生出这城市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的臆想。
在城市里住久了,我有时特别向往乡村。向往乡村那醉人的清新与宁静、真实与质朴、敦厚和爽朗。特别是人过中年,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飘泊在城市寻找的,其实大多是过眼烟云,甚至不值一提。在城市世俗的污流中,沾染了诸多不良的习气,回望起来,越来越不知心灵的归属。
说来惭愧,尽管现在我所工作、生活和居住的城市,离老家并不是很远,但自从离开老家之后,除了每年的清明或春节回去打一个转,平时因为忙于工作或愁麻烦,每年回老家的次数实在寥寥。在我的遥望和回想中,乡村的风景与美好成了依稀缥缈的夜梦素材和遥远记忆。
每到周末,天气晴好,我便想到郊外乡下走走。漫步在乡间小道,真正地脚踏实地,不但可以看到自己留在泥土上的脚印——城市的路留不下脚印,还可以享受到散淡,感觉自己是从城市牢笼里假释回家了。
近些年,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乡村留守在家的人日渐稀少,成了标准的“三八(妇女)六一(儿童)九九(老人)部队”。很多屋场只剩下几个闲坐的老人或呆坐的小孩。偶尔才听得到几声鸡鸣、狗吠抑或谁家办红白喜事的鞭炮声。乡村的寂静使任何声音都突然膨胀了好多倍。寻常的鸟语、虫鸣和蛙声也都从寂静中响亮起来。一双从城市喧嚣中抽出来的耳朵,此时苏醒了,变成了醒耳,突然发现了各种天籁之声。
下乡的另一大收获,是可以醒目。从城市雾霾中逃离出来的双目,顿时会变得贪婪,贪婪地享受乡村的真实与迷人。路旁的水田和水渠,还有挑担者、种菜者、追打吵闹的孩子,都让我觉得亲切。农家小院和袅袅的炊烟,田间清凌的小溪和地头蓬勃的茅草,还有秋日田野上湿漉漉的丰收气息,都给我陶醉和惬意。我由衷地喜欢看见村民们真诚的笑脸,天然而且多样,那种野生的、原生态的表情是城市里看不到的,城市里的笑容已经脸谱化了,预制出了太多的虚假和作态。诚实,善良,本分,这是村民常见的品质,绝大多数的农民本质上都是良民。个别人的奸诈与刁蛮,像村口的歪脖子树,并不多见。我至今看见农民——那些质朴、敦厚和爽朗的农民,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我都会心生敬意,驻足而望。
几年前,单位组织去城市远郊参观新农村建设。我本想借此体验那种融入山水、接近土地和五谷的自由本真生活。可是,在那个远近闻名自诩“乡村公园”的响水村,“农家乐”遍地开花,车闹人喧,红尘滚滚;“贵族”豪宅奢华气派,尽失乡村风味;哪里看得到质朴、敦厚、爽朗的农民,宁静干净的田园风光和原汁原味的农家生活?呆了整天,吃过玩过,我最终记住的,是豪宅里那口水井和那垛劈柴,还有一畦黄藤、青菜、木篱笆的菜园,以及露天晾晒在秋阳里的黄菜、薯干、萝卜条。在我看来,没有了自然、野性与土气的乡村,与没有皱纹的祖母一样可怕。
居在城里,梦在乡下。
我常常觉得,乡村就像我与生命连结的脐带,会永远为我输出生存的给养。
每当想起故乡时,我的心中就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一缕芬芳的微风,还有一种茫然的感觉,怅然的感叹。
于是,我更加向往乡村那醉人的清新与宁静、真实与质朴、敦厚和爽朗。
所以,我每年都要从城市回到老家乡村去寻找我生命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