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原本会有一个惬意的早晨。八点一刻,我被一通电话叫醒,是阿姐打来的。
她先是聊了聊三岁儿子的近况,然后生硬地把话题转到了父母。我知道这才是她打来这通电话的缘由,也就清了清嗓子,让她知道我已经准备好倾听接下来的事情。
“文,你知道的,妈昨晚又把自己灌酒灌得稀巴烂,倒在洗手间里,把我吓坏了。我叫了表姐跟我一同送妈去了医院洗胃,折腾到后半夜才回家。”
“阿姐,不用同我详说我也知道,你就劝妈想开点,我已经劝不动了。”
“不是我不劝,我费的口舌会比你少吗?再这么闹下去,迟早要疯,不是别人疯,是我疯,简直无法忍受这隔三差五的‘八点档狗血剧’。”
“忍不了就走吧。”
“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潇洒啊,说走就走。”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的声音,阿姐总是这样,习惯自顾自地说一通,然后没有预兆地挂掉电话。她大概心里也是堵着一口气。
反正已经被叫醒,我索性起床,打算叫上莱一起去街上随便走一走。年近30的女性朋友约会,大多不在乎去哪里逛,去哪里玩,又或者是去吃什么,两个人只要有一个时间和角落允许彼此发泄强大的倾诉欲,已经是很好的了。
我同莱约在中午时分,她远远见到我就飞奔过来,不知情的路人一定会误以为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天知道我们一周至少见两次。她是这样的,无时无刻不热情过头。
我们随便找了一家馆子坐下,点了一份水煮鱼和一盘生炒鸡,顺便叫了一扎啤酒。莱不会主动问我什么事,但是我每次看到她满脸无所谓的表情我就来劲,偏想把心里的不快一一说给她听,让她也替我愁眉不展一回,哪怕是装的也好。
“莱,我妈又闹事。我管不了了。她总是寻死寻活,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宫斗剧,宅斗剧还是天天在我家上演,没完没了了。我替她抗争过吧?我去我爹的厂子里干活,好不容易逮到那个贱女人的把柄,把她叫出来一顿训斥。结果呢?回家我爹就跟我一顿杠。他怎么说我的你可知道?‘你一个厂子里的实习生你凭什么管别人?她学历假的又如何,可以给厂子带来利益就是我要的人,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要管起老子的事情不成?’我憋着眼泪逃了出来,不想当着他的面说‘你出轨你还有理啊’这种话来,我总想着给我们那点薄的可怜的父女情分留点面子。嗨,也怪我太怯懦。莱,有的男人是活在这世界上的风流鬼,彻头彻尾的鬼啊,连人都算不上。赶走这一个女人,又会有下一个,永无宁日。”
我一口气说了太多,有点渴了,拿起酒喝了一大口。莱还是老样子,期间该吃吃该喝喝,见我停下来,就着满口肉菜就糊弄着说:“哎哎,有点意思,继续说。”每次跟莱说这些陈年旧事,她总是一副第一次听的样子,配合度满分,实在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以前是恨,现在不恨了,有时候甚至觉得我爹是个可怜虫。你说我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我看他在家里,大家都怨他恨他,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我妈又意志消沉很爱抱怨,我又会觉得我爹在家的确会憋得慌啊,确实是想逃离家庭生活啊。外面的狐狸精至少还愿意跟他假情假意、阿谀奉承一番,让他心里有个慰藉。可是如今这个局面又怪得了谁?”
莱假装饶有兴趣得抬头问:“你该说你妈的部分了吧?”
我瘪瘪嘴:“她倒是说自己恨得牙痒痒,对我爹失望至极。要是离婚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养老费,她就马上离。我们筹划着帮他离来着,她又反过来说:‘天下哪有让父母离婚的子女,你们好不懂事。’末了又说:‘五十多岁了,离婚也不知道去哪里去做什么。’我听着这些话没有一点反驳的欲望,只能叹气。我也确实不知道她离婚后应该怎么生活。啊,不说了,莱,我们再喝点。”
“哈哈哈,别一脸苦大深仇啦。我刚路过电影院,最近出了不少好看的电影。”莱倒不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她一向如此。
跟莱看完电影已经很晚,我一个人踱步回家。兜里的手机忽然“突突突”响个不停,拿起来一看,果不其然,是我妈发来的消息,一条又一条,全部都是一男一女的聊天截图。我妈最后发来一句:“替我存好,这是证据,这次非离不可。”我看着这些满眼污秽不堪的对话截图,竟然觉得高兴,我想我妈终于下定决心要放手了,当然是好事一桩。没走几步,却不知道什么缘故很想赶快回家洗澡睡觉,很想念早晨被窝里温热舒适的感觉,于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走,几乎到了小跑的速度,跑着跑着又有点犯恶心,心想着中午的酒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有作用啊。
接下来几日,我跟阿姐变得忙碌了起来,要找一个靠谱的律师,要列出像样的离婚条款,要让我妈把这婚离干净了。
安排我妈见了一次律师,一切顺利。 可是第二天,阿姐给我来电:“别忙活了。姑且就这么过着吧。”我不明所以连问了好几句为什么。
阿姐回:“昨晚妈的手机在茶几上,屏幕上还亮着刚发出的信息:’今晚早点回家好吗?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一定改。’文,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理清的吧。”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我不应该笑,但我就是忍不住,阿姐听我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出眼泪。
我回:“阿姐你说的对,姑且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