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识字。在我妈出生之前，也就是说她还在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发芽时，就没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在我妈出生以后，也就是说她离开了那块栖息之地，也不曾想过对自己的将来负责。后来，她就在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中，变着花样地长大成人了。再后来，她就自然而然地嫁给了一个男人。然后，机缘巧合之下，有了我。有了我之后，她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我的妈妈，那个男人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我的爸爸。那个曾经用肚子浇灌过我妈的女人，就是我的姥姥。

关于我妈的过去，我不了解。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结过婚的有夫之妇。不仅结了婚，还跟我爸急不可耐造出了我（大刘注:这是刘夏还未出生时发生的）。等到我有把握开始了解她的时候，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可怜天下做父母的，难道都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吗？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问我:是想要一个调皮的弟弟呢？还是一个可爱的妹妹？总之，他们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接下来，他们还把事实摆在了那里，不怕你不承认。想想，实在是可恶。可也让人无可奈何。我说过，尽管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妈都大字不识几个。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成为我妈。作为一位母亲，肩负着某种优良传统的千年传承，我想在此表达的是，我妈像她的长辈和同行们一样:拥有了一个女人应有的职业操守。假如她的一生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应该是:她和我爸火急火燎地造出了我，然后，又不紧不慢地造出了我的妹妹。

不可否认的是，我妈很爱我。舔犊之情嘛，这没什么道理可言。试问，又有哪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曾经我对此坚信不疑，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感性认知中，度过了我的二十四个春夏秋冬。当苗子出现了以后，她对我的态度就冷淡了很多，很多时候都是爱答不理的。假如我私底下提出抗议，我妈就会说，傻小子，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看呐，苗子是个好姑娘，早晚也是咱们老刘家的人，我们娘俩走得近一些，搞好婆媳关系，也有利于以后的家庭团结和安定嘛。说白了，这也是你妈我的一片苦心啊。可在当时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现在看来，也是如此。尽管我妈拒不承认，也尽量回避这一话题。很明显，当时老太太的演技很差，却入戏太深，有点主次不分了。有时心情不好，我就会喊我妈老太太。开始时，她会很生气；自从苗子到了我家，她也就变得不再生气了。只是冷冷地对我说，老太太也是你妈。遇到这种情况，每次我都会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后来，我把心中的不满情绪告诉了苗子，我以为她会安慰一下。谁知道，她只是淡淡地说，哦，我明白了。我简直要气炸了。我妈如此待我也就罢了，毕竟，她只是我妈。可你是我的女朋友啊，以后是我们在一起，而且还要朝夕相处呢。而且我也不明白，她所说的明白是什么，或者说，她是否真的明白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晓得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那晚我在床上跟苗子所发得牢骚，都被我妈一字不落地收进了耳朵。有一天，老太太冷不丁地对我说，小子，你是我生出来的，拉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还翻得了你！事实胜于狡辩，我只好什么都不说。再后来，我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时至今日，不知为何我把这些都想了起来，仿若所发生的一切就在昨天。隐约间，我还听到苗子对我说，你妈看你都看了二十多年，偶尔换一换口味尝个鲜，也是很正常的啦。在这个世界上，我慢慢地学会了理解，也在努力中理解了很多人和事。当然，也目睹了很多“正常的啦”。可是，我依然无法理解我妈。她是否真如苗子所说，换一种口味，想要尝个鲜？或者说，她只是入戏太深，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将“戏如人生”进行到底。因为在她眼中，我和苗子早已是一家人啦。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妈要强了几十年，也跟我爸吵了几十年。在几十年的耳濡目染中，我学会了沉默。在沉默中，我遇到了苗子。后来，我妈以更大的一种情怀绕过我和我妹妹，对苗子疼爱有加。曾几何时，这让我和我妹妹非常嫉妒，但也只能听之任之。毕竟，苗子是我的女朋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而我又是我妹妹的哥哥，苗子作为她未来的嫂子，自然就不能得罪了。作为哥哥，我唯一能得到的好处就是:一直以来，我妹妹都是听我的。作为女儿，我妈的话，我妹妹总是言听计从。我妈常常跟我念叨，说，你妹妹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人家的儿媳妇了。现在，我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好一些，以后你妹妹嫁出去了，也能遇到像我这般好的婆婆。

没想到，原来我妈还是一个宿命论信奉者。也看得挺远。只是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