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在定好的时间响起,手机的主人却比预订起的要早。客厅里的电视正在转播某场荣耀职业联赛,声音大的不管在哪个房间都听得见。
介绍选手时,韩文清正好冲凉出来,擦了擦还没干的头发,到介绍霸图队长时,等解说员说完了那一套几乎固定的说辞,导播将镜头切到张新杰的特写时,他低声说了一句:
“早上好。”
荧幕里的人没去看镜头,而是用一只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拢了一下,紧接着戴上了耳机。韩文清还在霸图时,张新杰并没有这个习惯动作,但他退役后看的每一场霸图比赛,张新杰都会这么一下,露出额头的他看上去很清爽,也变的幼齿了些许。
有机会的话,问问他为什么好了——韩文清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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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霸图险胜。
现场的霸图粉丝一片欢腾,这是他们自从张新杰接任队长以来的第一个总冠军,不管是对于霸图还是他本人都意义非凡。
“队长,该出去了。”
宋奇英过来招呼了一声还没摘耳麦的张新杰,只见他把耳麦拽了下来,之前拢上去的刘海一并散了下来,因为最近比赛时间有点紧,所以没来得及剪而变长的头发有一点点扎眼睛。
“嗯,出去吧。”
和对方的队长握手,享受应得的欢呼,然后在摄影机和记者的话筒涌过来时,用之前准备好的官方回答一一应对。
“那你对现在已经退役的韩文清选手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样的问题让他猝不及防,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样子,清晰的对着话筒说出了他的答案。
“没什么想说的,他本人应该不会对霸图夺冠感到惊讶。”
真正想传达给他的心情,又怎么会通过摄影机和话筒呢?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巧合,他和韩文清都不善言辞,所以之前的每次采访他们的话都无懈可击。一如既往是韩文清的信条,也是一个固定答案,他们都知道这么说肯定没错,在会放松给玩家们的平台里,他们不可以表露出任何心中的不安和犹豫。
韩文清退役时,他明知道不是那么难以承受的伤感,可还是在四下无人时哭了,就好像回到了刚进霸图战队时会因为不适应韩文清的节奏,一个人在训练室里加练,一边回忆着白天时韩文清的操作,一边觉得委屈默默流泪。手都在忙着操作,眼泪就那么淌下来,顺着脸颊流到嘴里,赶紧伸手抹一把再继续练习。
“哭哭啼啼的,是我欺负你了还是怎么?”
韩文清在门外看了他一会儿,走进来时在门口的桌上抽了几张面纸,一点也不温柔的往他脸上糊了一把。
“韩队没有欺负我,”张新杰咬着下唇:“是我跟不上节奏。”
“那就把眼泪鼻涕都擦擦,”韩文清在他旁边坐下:“就算要磨合,至少也得两个人吧?”
霸图定下以他们为中心的配合是这之后的事,其实那时候他们之间的配合还说不到惊艳,好在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们后来成为了搭档,没有人离开,也没有单打独斗。
韩文清宣布退役,不出人意料,可真正敲定下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早就想问你,你是把训练室当成了避风港吗?”
韩文清走进来,一把撩起了他额前的头发。
“你干嘛!”
“看你哭没哭,”韩文清认真的说:“等我退役后就没办法这么近的看你了。”
他知道自己的搭档从不会将负面的情绪在媒体面前过分显露,就是一起奋战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韩文清步步紧逼,张新杰也绝对不会在他面前承认沮丧和脆弱,这不是客套,是他的偏执。
“我会让你看清的,我没哭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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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图战队在第二天的中午抵达Q市,下了机场大巴,宋奇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队长,你看那是不是韩前辈?”
张新杰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虽然人来人往,可又怎么会错认成别人?
韩文清也看见了他们,往这个方向招了招手。
“欢迎凯旋。”
韩文清依次拥抱了跑过来的前队友,最后一个是张新杰。
“前辈是来和我们一起庆祝的吗?”
“啊,不是。”他一点都没客气的指了指张新杰:“我是来接他的。”
队友表示这波仇恨来的毫无预兆。
把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再告诉他坐在副驾驶不要习惯性的往后坐,等韩文清坐到驾驶位时,张新杰早就规规矩矩的系好了安全带,还一脸“记得遵守交通规则”的表情看着他。
“再次恭喜。”
这是他们开始本次独处后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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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家张新杰之前也就来过两次,一次是他刚退役,刚找到这间房子的时候。这里要的租金很合理,附近的交通勉强也还便利,屋主只在房子里留了些必备的家具,多余的什么也没有,干净利落。韩文清只添了台电脑就正式入住了。第二次是张新杰在宿舍里收拾了一箱子旧物出来,摆在宿舍占地方,邮回老家不实惠,扔掉还可惜,两人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放在韩文清那,以后每次有回家的机会就带回去一点。
屋子的布局没什么变化,只是和之前相比更有韩文清本人的气息。
“先把行李放下吧,”韩文清拉开了出门前忘拉开的窗帘:“等会儿是出去吃还是订餐?”
“订餐吧,”张新杰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在家里吃方便。”
韩文清坐在沙发上用手机订餐,张新杰换上拖鞋后坐到他旁边,伸手去滑动手机屏幕:
“我要吃这个,这家有咸菜吗?这几天吃的太甜了,不顺口。”
点完餐后,看见手机上显示的预计半小时送达,张新杰自然而然的就把头滑到了韩文清腿上。
“我睡一会儿,半小时后叫我。”
他本来不会做出这种类似撒娇的举动,只是几次下来他发现韩文清很少会在约定的时间叫他起来,这种小憩他不会定闹钟,如果韩文清不叫他,那就睡过头了,而这是他最讨厌的。
久而久之,张新杰只能“出此下策”,时间长了韩文清总是会动的吧?枕在他的腿上或者肩上就不会睡不醒了。
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缓,韩文清摘下了他的眼镜。没有眼镜硌着,张新杰稍微转了下头,然后继续睡得安稳。
几次,韩文清看着安静的他就也要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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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送到时,韩文清小心翼翼的想用旁边的靠垫代替自己让张新杰枕着,却还是失败了。张新杰睡眼朦胧的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戴上茶几上的眼镜。
阳台的餐桌两个人坐刚好,腿有空间伸开,还是面对面坐着。屋里安静的只有洗衣机转动的声音。
“下午还想出去吗?”
用餐完毕,韩文清问道。
“不出去,休息这几天想好好待着,等一下大概还得去帮忙刷材料。”
“你的衣服还在洗,穿我的居家服吧,宽松些。”
“嗯。”
韩文清的身材本身就比他宽一些,居家服又不紧贴身,所以张新杰换上后大了不止一点,需要把袖子往上挽一大块才能露出手腕。
“我应该也放几套衣服在你这,”张新杰边挽裤脚边说:“有备无患。”
“那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韩文清随口说道:“不过我不介意你穿我的衣服就是了。”
张新杰从之前放在他这里的箱子找了一本书看,是他在网上被人说文化素养不够时去书店冲动消费的成果,讲的是古希腊的传说故事,他看了几页之后觉得这神实在太小心眼,一生气就让他去床头接灰了。
可现在也还是看不进去就对了。
在他的房子里,穿着他的衣服,而且双方都自然地过了头,张新杰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敏感,还是韩文清本身性格就不拘小节。
而且,该怎么称呼他?
之前一直叫韩队的,退役后在战队里跟着宋奇英他们叫前辈,要是来电话就直接说“喂?”,像现在这种情况,似乎是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称呼的情况一次都没有。
还叫前辈?那样太客套了;那叫老韩?他又不是叶修;那……文清?太恶心了。
“……韩哥。”
他能感受到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韩文清腿抽了一下,然后慢慢转头,问:
“你叫我?”
“嗯。”
韩文清别扭,张新杰比他更别扭,那又有什么法子?直呼其名就好像是要打架,叫韩哥总比之前的那几种称呼好吧。
“这本书,你是不是看过了?”
韩文清看看他手里书的封皮,点了点头:
“啊,是拿来看过一点。”
“那你最喜欢里面的哪个神?”
“没有喜欢的,不过非要说的话……Rhea。”
因为她是时光女神。
掌管着时间流逝的高贵神祇,抛去其丈夫和孩子的故事,这位女神在希腊传说中并不出众,韩文清会对她有印象也只是因为她的职权,是她让时间不停地流动,一刻也不停。
“那你有喜欢的神吗?”
“没有。”
他根本不记得Rhea是出自哪里,也完全没有仔细看过这本理论上归他所有的书。
“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韩哥。”
“啧……”韩文清不禁咂舌,放下手机问道:“能不能换个叫法。”
“……换什么?”
“你能想到什么。”
“韩前辈。”
“……”
“老韩。”
“……”
“……”
“没了?”
“没了。”
“啊……”
韩文清想,自己的耐力大概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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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的耳麦坏了,张新杰打荣耀的声音全程公放。
“啊啊啊张新杰你个臭不要脸的又带人抢我们蓝溪阁的BOSS是不是老韩走了之后没人压制你你就打算心脏到底啊不是我说你们霸图勇往直前的精神不能没啊比如说现在就站出来和我刚正面如何!”
听他这么吵,就一定是黄少天了。
让一个牧师和他刚正面,这人垃圾话的风格真的一点都没变。
韩文清坐在沙发上看他打完全程,虽说手是有点痒,可他已经不是职业选手了,大漠孤烟也早就另有所属,他和荣耀、和霸图的牵系只存在于过去,这是事实。
那过去的时光里的人事物,唯有张新杰还存在于他的现在。
“奇英,”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新杰终于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话吗,当然不是去回应垃圾话:“打死丫的。”
BOSS基本上被没参加决赛的微草那边几位领着控制住了,决赛第二天就在网游打材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张新杰在自身反省的前提下决定给队员们加点娱乐项目——打残非我方阵营的前辈,提升士气。
先扔个神圣之火过去,拳法师杀了剑客一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神圣之火的效力过了,又有千百个神圣之火扔过去。
那么啰嗦的剑客,猜都能猜到是谁。
会叫自家种子选手“奇英”的牧师,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里有需要,哪里就跟上,就算他们的时机找的没有张新杰那么准,谁知道能不能有撞大运的,打中了就是大功一件,没打中就权当扰乱对方视线。
本来这种随意性不是张新杰的风格,可唯有这次,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无法纠正,如果将错就错,说不定还能收获其他的东西。
他在改变,就像当初的韩文清,被时代推着,终于还是少了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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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家两室一厅,本来当天晚上张新杰是要住另一个房间的,结果太阳快落山时那边的窗户让几个小孩乱扔东西打碎了,且不说韩文清怎么单露个脸就让那群熊孩子排队来道歉,总之,这屋子暂时是不能住人了。
“我睡沙发,”韩文清摆摆手:“正好有想看的比赛,在客厅方便,你就去那屋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提前适应,九点半的时候张新杰就已经在房间里没了声音,韩文清用电视点播霸图的比赛来看,跳过了之前的个人赛,因为那里牧师不会出场。
调成静音,免得打扰屋里那位睡觉。
九点五十五时,张新杰发了一天消息问他:
“我刚去查了,今晚没有足球或者篮球的转播,游戏转播也没有,难道你看的是围棋比赛吗?”
韩文清看到他的来信笑了笑,回复道:
“是录播。”
那边没再回,大概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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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新杰醒来之后看见韩文清睡在沙发上,盖得毯子早就滑到了地上,于是就过去捡起来,又给他盖上了。
睡相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这么想了想,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微笑着。
由着他的话,他肯定以为心情好的原因是早上起来就看见天空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