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我来了。”5岁的小刚(为方便表述,下面的小刚全部用第一人称我)兴高彩烈的喊着,父亲带着他来的。
“姥娘,我娘啥时候来接我?”我和姥娘坐在屋后的街边上,蔫蔫的说。
我已经在姥娘家住了七八天了,我从来没有在外面住这么久,那怕是姥娘家。
小小我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不再天天想着和姥娘家隔壁的小涛满大街的疯跑。
姥姥家就在村里大马路的边上,刚来姥姥家的几天,我和小涛就天天在路上和胡同里转悠,从地上捡树枝,到处抽着玩。一天路上来了一个换地瓜的小贩,两个孩子有了恶作剧的机会,一群中午妇女,把换地瓜的驴车围了起来,两个小家伙就偷偷地从人缝里往外顺地瓜,然后藏在姥娘家的麦秸堆里,也就五六地小地瓜,两个小子吓得两腿只打哆嗦,悄悄得溜到小涛家里,直拍胸口,对视一眼,嘿嘿的得意的笑。还有一天,两个小子,还把路过的永永拦住,学着电影里的坏人,不让永永走,还把永永推倒,永永她娘为此还来找家门。
娘还不来,我心里慌了,都这么久呢,俺娘和俺爹咋不来接我呢。我天天坐在马路边上,嘟嘟囔囔地等着爹娘,小涛也只有和我坐在那里。我不知道是母亲生病住在县医院,还动了手术,住院都十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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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小姨送我回了家,她一路背着我,哼着歌,到现在我还记着她唱的歌。母亲躺在炕上,盖着被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紧紧得攥着母亲的手,眼泪顺着小小的脸蛋滚淌。父亲摸了摸我的脸,给我泡了一包方便面。面的香味吸引了我,“啥是方便面?”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我一口气就把面吃完了,还把碗里的汤全部喝了。吃完面还有罐头,苹果的,用玻璃瓶装着,真甜,此后三十余年,再也没有吃到那样好吃的罐头。
“姥娘,我来了。”从那次母亲住院,我就学会自己来姥娘家了。从家里出来,拐弯走过两条胡同,然后沿着路边走,要避开狗和坏小孩,然后会看到一个大大的院子门口,再往前走,就到姥娘家了。我自己一路小跑着去了姥娘家,不到600米的距离,感觉真的好遥远。
“你怎么来的?”,姥姥往我身后看去,疑惑的看着我,“我自己来的”我高兴的说。姥姥摸了摸了小刚头“以后不能自己走这么远,遇上拐小孩的,就再也见不到姥娘了。”姥娘从炕头上挂的篮子里拿出了一根油条,递给了我。姥娘的篮子就像百宝箱一样,永远都给我放着好吃的。一个苹果、一个梨、一个桔子,好像里面有好多好多好东西。
我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姥娘屋门口的一棵小树下的磨盘上,在骑马,驾驾驾,模仿着赶马车的声音,来回的晃啊晃,姥娘坐在屋里忙着手里的活,慈爱的看着我。还没有出嫁的小姨在用蒲草编着样品,还哼着一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我在这样的歌声,仿佛骑着战马,驰骋疆场,变成了岳云、变成了杨六郎,挥舞着双锤、举起手中的大枪,突然英雄滚鞍落马,头正好磕在磨盘的边上,一下子出了血,嚎啕大哭,小姨和姥娘慌了手脚,抱起我向药铺跑去,找赤脚医生,缝了好几针。勇敢的小英雄的前额上到现在还有一道隐隐约约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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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姥娘家的院子一分为二,在南边那一块给两个舅舅盖了五间瓦房,准备以后娶媳妇。姥娘去她娘家借了很多钱,她的两个弟弟都是包工地的,很有钱。每年两次去老姥娘家,是我和表弟最向往的事情。一次是老姥娘过生日,一次是过年的时候。
每年老姥娘过生日,就像盛大的节日,我和表弟,跟着母亲、二姨、姥娘早早的从家里走,去另外相邻的一个村子,有4公里那么远。我们两个小孩蹦啊跳啊,一路走在前面,路上要经过一个很大的墓田,有好多的坟冢,走不动了,母亲和二姨就一个背着一个,欢快的走啊走啊,姥娘的小脚走不快,只好走走停停。
80年代村子里老姥娘的生日,来了好多人,在二舅姥爷家的院子里,这个姨、那个舅,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我和表弟总是耐不住性子,两个小孩子,抽空就出了院子在外面玩,老姥娘家一水砖瓦到顶的房子很是气派,还有厦沿,这是我们这两个孩子所不能理解的。他们家对面的人家是土坯的房子,里面有一个小孩,后来听说是老姥娘家的亲戚,我和表弟还和他打了一架,不幸的是后来这个小孩和我成了初中高中同学,还成了我的表哥,嘿嘿。
吃完我和表弟向往的老姥娘的生日宴,有那么多菜,不知道吃那个的好。我们休整一下,就一起返程了,往回走的时候,路过那个墓田,我总是莫名的恐惧,有一年还生了一场大病。跟着姥娘去她娘家,我和表弟一直到十一二岁,就不再去了。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有一个小毛病,说句话就叹气,好像有天大的愁事,并且眉头总是不舒展。姥姥说我这个孩子长大以后操心的事多,以后心事重。没想到一语言中,成年后,先是父亲重病,断断续续的折腾了几年,他刚刚好起来,母亲又得重病住院。连续十年间,我一直与病魔抗衡,直到今日母亲已经康复,我才能静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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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高一下学期的一天上午,我正在上课,父亲来学校找我,说姥姥去世了,叫我回家参加丧礼。当时,我只是木木的点了一下头。至于怎样回的家,又怎样去的姥姥家,一路浑浑噩噩,都记不起来了。看到姥姥躺在炕上,那个给我准备好吃的篮子,依然挂在那里。姥爷一个人躲在里间的小屋里无声的哭泣,我看着那个一生都对我好的老人,一时竟无语凝咽,仿佛我的生命被抽离,我变得轻飘飘,“姥娘我来了”、“姥娘我来了”,姥娘回头给我一个慈祥的笑,然后从篮子里拿出好吃的给我,“姥娘我来了”我终于哭了出来。一生备受煎熬的姥娘,你在那63岁就离开了我。后来听说在姥娘去世前,舅舅和她吵了一架,为了给舅舅找媳妇,倾注了全家的力量,但是到头来,还是不满,姥娘是坐在沙发去世的,去的很安详。
后来,大舅拆了姥娘的老房子在马路边盖起了三层的小洋楼。姥爷失了姥娘的照顾,一生耿直、不会做饭的姥爷,搬到了更破旧的房子里居住,活了不到十年就去世了。
“姥娘我来了”,5岁的我兴高彩烈的喊着,穿着大襟衣服,瘦小的姥娘,伸手摸着我头,从炕头的篮子里给我拿出了一个梨。
还记得去姥娘家的路吗,从家里出来,拐弯走过两条胡同,然后沿着路边走,要避开狗和坏小孩,然后会看到一个大大的院子门口,再往前走,就到姥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