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柔敏锐地意识到,姐姐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曾被那些嘲讽的话语刺伤,她不过是做了一下轻微的反击,随即招来的却是更加恶毒的语言。
那颗在妈妈的教育下,无法被打败的心,崩溃了。就像昨天那被楼禾一拳砸碎的玻璃,碎了一地,再也没有粘合的可能性。而姐姐楼禾受伤的那颗心,也不是妈妈的泪水和家人的拥抱所能够弥补的,错误也许是出自于自己和妈妈,不,错误出自于自己,因为那天下午楼柔的不小心。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一次次让楼禾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她变得暴躁无常,常常毫无理由的大吵大闹,摔打身边所能接触到的东西,撕扯自己的头发,最后,无力地躺在角落里默默地哭泣。
楼柔觉得姐姐需要一个能够走进她心里的心理医生。只有深深了解姐姐内心的那一片黑暗的深渊,才能巧妙地避开所有能够触怒于她的事情,慢慢地,也许可以抚平姐姐内心深处的伤口,也许这样姐姐才能够被拯救。
她最怀念的,就是小时候姐姐总是带着她去惩治那些在学校里调皮作恶的男生。姐姐楼禾的声音时而霸气时而温暖,她瞪着眼睛看着那些被她逼到墙角的男生的时候,大声喊:
你再敢欺负她你试试!
放学的路上,楼柔和姐姐从小卖部偷偷买来冰激凌,当楼禾把她偷偷攒下来的钱分自己一半,给,你吃。
她痴痴地回想着。不知道为何,别人对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不定,她却深深地记得起小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那时候妈妈周末加班,爸爸也被派往外地出差,白天的时候她们俩就甜甜蜜蜜地腻在一起做小女生做的事情。她们一起,把房间装饰得到处都是HelloKitty,两张小床一上一下,躺在她们自己布置的小天地里,像是置身于粉色的梦里。
或者说那一次,俩姐妹在山坡上玩得正起劲,从山坡上滚到山坡下,再又拍拍身上的泥土,一路小跑上坡顶,又继续滚下去。或者说两个人并排而卧,在碧绿的草地上一起顺着地势扭动着身体,裙子被弄折的青草汁液染得满满都是绿色的草渍。不过后来发生了一起小小的意外,楼柔被一小段竹签划过她的眉,满脸是血的样子吓了姐姐一跳。那一次是楼禾拉着楼柔去的,自然楼禾少不了一顿批评,并且被警告:不准带着妹妹玩危险的游戏。
楼柔摸了一摸自己眼角那一道淡淡的疤痕。
不过那已是很小的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那一道疤让楼柔右边的眉毛留了白,简单化点淡妆就好了。
姐姐啊!要是这次受伤的是我该多好。
楼禾抱着枕头心疼极了。这么多年来她和妈妈一直都背负着对姐姐深深的内疚,这一切都是似乎都是在还债,偿还那根本无法弥补给姐姐的债。
自从楼禾性情大变以后,楼禾内心的负疚感就更重了,她常常晚上睡不着觉,或者梦里会出现自己哭泣着走在路上,碰到了披头散发的楼禾,楼禾用凶狠的眼睛看着自己。
外面的夜,宁静而悠远,只是在这悠远的夜空,盘旋着多少人的梦魇?
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另一间房子里,一个女人却紧紧咬着袖子,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的时候伴随着声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楼柔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准备好早餐,看着妈妈披着头发就上了楼,她必须上去看看楼禾是否昨晚又把缠绕在手上的绷带撕扯下来了。
楼柔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想起来她的一个大学同学:乐晗。
不过她还没有跟妈妈讲她的计划,也许妈妈会不同意,尽管她的大女儿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但妈妈并不一定会认为是楼禾的心理出了问题。她要怎么说服妈妈,告诉她,能够让姐姐楼禾走出来的,只有靠她自己强大的内心呢?
包子馅的味道并不是太好,她最喜欢的是香菇鸡肉馅,楼禾喜欢的却是早上就着一碗豆腐脑,洒满糖,再心满意足地吃着其他的,吃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一份加糖的豆腐脑。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楼禾对发烫的东西拒之以千里之外。
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今天下班后去联系这位同学,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可以让姐姐走出对自己的极度否定,顺便也拯救一下自己,那折磨了自己许久的失眠症简直叫她难以再忍受了。
楼柔!楼楼!
吓!
远处的黎艾依然是一惊一乍的,大早上差点把人吓得一个趔趄。她正在街道的另一边,一边跑一边招手。
等到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楼柔忍不住问了,我的大小姐,你的家不是不在这边吗?怎么还跑这边来了?你这绕一圈儿可够费劲的啊!
刚一路小跑的黎艾,脸色微红,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依然掩盖不住眼睛里看到楼柔的那一道兴奋的光。不远不远,直接去公司的那条路堵得不行我跟你讲!绕你这边还通畅多了!
吃了没?楼柔看着这个冒失鬼。
吃了呀!黎艾一愣。
好吧。楼柔继续啃自己的包子。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怎么感觉精神有点不大对劲啊!神情恍惚的样子。看着楼柔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又多了句嘴,两人亲得像是闺蜜。
唔,有点。楼柔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你知道怎么不失眠么?可折磨死我了。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圆月,许久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失眠?黎艾的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她眼里,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失眠呢?看来问也白问,也是,像黎艾这样天生的乐天派,每天无忧无虑的过着小公主般的日子,哪还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好让他失眠的呢?
哎——不由得叹了口气。
咋?真有烦心事呀?黎艾又凑过来。
对呀——不过都是家事,先放一边,就不带进工作了。
噢,也对。傻乎乎的黎艾。
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今天的新员工的欢迎大会。楼柔必须要想好待会儿怎么说话,初来乍到也许绞尽脑汁想一个令人印象深刻一些的开场白也许会更好一点,不过楼柔并不是太过于张扬的人,但是奇怪的是越不张扬,反而越容易被人从人堆里找出来,就像是自己的背上被人贴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标签,轻轻松松就被人揪了出来。大学时期她的团支书的职位,就是这么来的,她只是随便做了一个竞选,却在投票中脱颖而出。她比那些落选的人更加感到奇怪。
大家好,我叫楼柔。楼柔还是有点小拘谨,不得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小楼昨夜又春风的“楼”,配上并不是特别温柔的“柔”。
台下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台上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大学生,只有黎艾在下面表情夸张地做出“加油”的动作。
楼柔看着一群人似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尴尬地笑了笑,她并没有想太多有什么要说的,此刻她的心里也许在想着,怎么开口跟乐晗讲她现在的处境。于是她只好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才轻轻走下台,蹑手蹑脚的样子像个偷儿。
结束了?主持人明显觉得,这个自我介绍太过于简短,连一些客套话都免掉了,连“多多关照”之类的话也一概没有,她只感觉她才走下台,这个新人就做完了自我介绍,她不得不再次走上台去欢迎下一位新员工上来说一番同样的客套话。
哎——下面的黎艾悄悄的顶了顶楼柔的胳膊。你今天可是吊足了底下这帮大老爷们儿的胃口,今后的日子你怕是要火。
What?
这新员工入职,就跟当初你们大一新生刚进入校园是一模一样的呀,你想想,那时候刚上大学那会儿,那些无事献殷勤的学长啥的,不是一个个眼睛发绿啊?各种社团名义上是招新,但哪个男生不是盯着漂亮的学妹的?还有各种新生服务志愿者,不都是为了一睹小学妹的芳容嘛?你大学白混了——黎艾低下头,小声说道。
哦——楼柔这才豁然开朗。那接下来呢?这一点她还是不理解黎艾说的“要火”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傻啊!黎艾把嘴里正含着的棒棒糖拿出来,继续解释,这都不懂?令男人们感兴趣的,绝对不是那些在新员工欢迎大会上就把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的傻妹子,倒是你刚刚这样,就说了下名字,得,底下这些人啊——你就等着吧!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懵逼的楼柔。
这些人心上的细节,黎艾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似乎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地方。望向台上,另一个看上去似乎更加胆怯的小姑娘在讲台上说些什么,没有带话筒听得有些含糊不清了。尽管是些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台下的一群男人们倒是听得眉飞色舞。
现在的楼柔完全无瑕顾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别人的追求,但是无一例外地都被她的冷漠打退了,大学时期那些男生的泡妞招数她也领教过了并没有什么新意,无论是看着漫长尖叫的恐怖片还是泪流满面的爱情片,楼柔都不为所动,看着那些因为一场电影就轻易触动自己情绪的人,她总是嗤之以鼻,正因为如此,她对现在的电影有点失望:难道就没有什么电影足够感人到能够打动自己的吗?
嗬!
更何况现在,姐姐的心病才是最重要的。她甚至有后悔过自己大学时期为什么不对心理学表现出更多一点的兴趣?她的大学辅导员就是国家二级的心理咨询师,这类的问题他应该是见过不少。他整日忙着给学生做心理咨询,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些年高校的大学生死亡案例越来越多的缘故,心理咨询貌似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职业了。姐姐楼禾的情况应该类似于那些失恋后一蹶不振的年轻学生,他们都是心灵受过创伤而急需心理辅导的人群,不过相比于那些因为失恋的痛苦,楼禾的所遭受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楼柔自从楼禾性情大变以后,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应对,生怕有时候一个小动作都会触怒她。不在楼禾面前谈论任何人的身高长相,不谈论女孩子之间才说的美妆,甚至是连穿衣服都不再去刻意打扮——姐姐原本可以和自己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