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雅辰昔】第三十回:宵游北山众生闹鬼 夜闯乡筵单骑劫钗

【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却说勤创人资会罢,一众兴尽而别,早已是明月迎枝、夜凉风透,玉芹、若男、金济、冠礼四人东绕月牙楼,同归白沙学园去了,这厢云霓、欣蕴、辰昔、姬琳、羽邦、日安则望西徐行,又自路口转北,绕着北山两侧驰道,径向紫云、碧峰、蓝田、丹阳步去。辰昔步过暮间跌车之地,忽心中闪念洛姗安好,只是目下天晚,又有两旁男女玩笑,自己也不便言明的,故亦将此意头丢开了。

        行不多时,恰至北山西麓,盏盏街灯照处,只见斜坡草坪内,树木交错、花圃环萦,其间忽一湾幽秘石径,隐隐自灌丛中露出端倪,继而蜿蜒一转,没入茫茫漆黑茂林中去了。辰昔因走了困,又在兴时,恰瞧见这条路,忖及金济前番所述鬼神之事,便唤道:“原来这里竟有路可以上去的,我还从没去过呢,要不咱们一起进去探险吧。”云霓闻言,脱口辞道:“你可真精神,这个点还不想回去睡呢。”欣蕴亦摆手道:“饶过我俩老人吧,我们可顶不住了,不然明天一脸痘痘,更没人要了。”云霓聆闻,即旋身嗔道:“喂喂喂,名花有主的人,你这是指桑骂槐呢。”欣蕴遂忙巧言敷衍过去。羽邦抬手一指,不屑道:“上面不过个亭子,没啥东西的。”日安则含笑未语。辰昔只得回身注望姬琳,意有所盼,姬琳忙移眸告道:“别盯着我,黑灯瞎火的,我死也不去。”转又激道:“你要胆子大就自己去呗,你上回不是豪言壮语说,人死同为鬼、究竟谁怕谁么。”辰昔本无必去之意,听姬琳如此说,却也不甘示弱,强道:“此话不假,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都看好了,我自己去。”言罢便就转身跳上那石径,这厢云霓、欣蕴忙劝:“虽说是学校里,但三更半夜的去做什么?还不快回来,择日再去。”那姬琳亦慌了,急唤道:“有病呀,我开玩笑的,你给我回来。”奈何辰昔不从,一面望石径深处踱去,一面挥手笑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们不必过来。”遂不顾众人之劝,孤自翻身入林而去。余人无可奈何,只得自顾结伴回舍。

辰昔拾级深入密林,悄悄冥冥、潜潜匿匿,只见两侧树木错叠、目不及远,幸而不时有那墨绿色柱灯破地而起,泛出几缕昏黄之光,洒下些不合时宜的浪漫。而那通幽曲径逶迤盘桓、阔窄不一,但逢宽敞处便设长条石椅,其上枝密如盖,晚风一过,叶落如雨,轻轻扬扬,飞撒满地。辰昔一面拾级、一面痴看,心中不由生起一股不可名状之情愫,戚戚拳拳,似幻若梦,遂口内喃喃窃语,竟纂出一篇诗来,云:

我独自前行,

梦的碎叶随风飘零。

废弃的林荫小径,

只有季节还在更替。


我独自前行,

茂密的枝杈阻隔了城市的华丽,

仅余头顶的星空映着脚下的土地。

然而我并不关心,终究去向哪里。

我相信,它没有止境。


我独自前行,

影子是我唯一伴侣,

呼吸是仅有的声音。

有时,我也希冀着邂逅一抹倩影,

能够结束我的远行,

或者,陪我一起浪迹。


我独自前行,

梦的碎叶满地凋零。

我轻踏着落叶的尸体,

继续着孤独的步履。

一路游思妄想,不觉步至山顶,岂知山顶处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正应了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此处竟是一方平川,川内已巧筑作庭院,院中枝株间植、灌草密布,遥观之,恍若迎宾司仪,更似月下舞娘,其婀娜姿态,亦乃文不可达者也。环顾中庭,只见四方各铺一条曲径,自密林中绵延而来,又曲折通向中央石砌广场,广场中是座水泥基底、圆木铆成的矩形台榭,此时两端轩屋门掩窗闭、中间连亭镂空沐月,檐下两排廊座贯通左右,似正招揽人憩,辰昔慕之,近前倚亭环望,但见: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

辰昔不禁心悦神怡,遂一面遍览夜景,一面痴意如潮,正陶醉间,忽闻身后林中窸窣有声,直似有物埋伏、划响灌草,辰昔不免雷震一惊,忙回身探望,定睛处,却只见是:

              婆娑树影若伏鬼,迷离草甸似藏魂。

              青枫林畔窃语起,也无鸟兽也无人。

辰昔不免有些惊怵,强自慰道:“天地皆为物质,世间绝无鬼魅,恐惧不过基因使然,刚才定是风动枝丫、树叶碰撞。”如此方渐安神。岂料南边又骤起一阵树摇声,亦绝非那穿花夜风可比,辰昔心中惊诧,更疑有人,暗自心念一闪,怕不是姬琳来了,便含笑望南吟问道: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

一语既出,不想林中反传来凄厉女声,拖着长音哭号道:“顾辰昔,拿命来。”辰昔闻之,心中大喜,遂佯乞道:“这位女鬼姐姐,我乃至纯至善、人见人爱,着实良人一枚,望女鬼姐姐怜我之命,我定为姐姐持诵超度、焚香祝祷,愿您在地府早结阴婚、白骨偕老,再生三五个鬼宝宝……”谁知一语未完,那厢早已破笑,遂林后闪出三人,径望辰昔步来,为首女子嗔道:“没意思,想你恶贯满盈,居然不怕鬼。”身后一男子大笑道:“不愧大才子呀,连女鬼听了都要思凡的。——我们还担心你遇鬼呢,合着反是我们来的坏事,打扰你生鬼宝宝了。”及至谈笑而近,辰昔迎着瞧去,果是姬琳、羽邦、日安三人。

        原来三人送姜、姚二学姐入紫云后,恰说及辰昔安危,又兼俱在兴时、不忍离别,遂结伴上山来寻。辰昔瞧见三人,感慕缠怀,拱手作揖道:“真没想到你们会来寻我,啥也不说了,明月在上,顾某有此三兄弟,死又何憾。”言毕便依次拥唐、伍二人,又至姬琳身前,展臂而待,姬琳忙止道:“我就不用了,你感动放心里就成,好好记一辈子。”羽邦暗向辰昔扬眉窃语道:“就是这位任小姐提议来找你的哟。”姬琳闻言便推羽邦,恨道:“那还不是你说北山上有松鼠,现在松鼠呢,怎么只有怪男人一个?”辰昔聆之欲辩,然未及答言,羽邦便已环指层林,假意低声道:“都在睡觉呢,就是怕你这样的夜猫子来抓它。”姬琳回道:“彼此彼此,你看咱们,四只夜猫不睡觉,不拿耗子山上跑,抓只鬼来当夜宵。”辰昔笑接道:“才吃的蛋糕就饿了?鬼都被你吓跑了。”四人笑谈一阵,尽览亭台月景,恰又一习风过,花叶翻飞,飘渺入林。正痴看间,忽灌丛中几处声响,姬琳惊问:“什么声音?你们听到没有?”羽邦因感夜深,便大喊:“快跑。”于是四人虎奔狼蹿,一齐赶下山来。辰昔出林一看,方知是另一湾石径,直抵食堂前文化广场南面停车处。

        四人步至广场正央,旋身回顾北山,但见层林似墨染、山灯如鬼火,幽深难掩邪魅、黑秘包藏怪诡,遂纷纷笑道:“我们怕都是脑袋被门夹了,竟半夜上这种地方。”辰昔指山戏道:“这上面那可都是《山鬼》,楚辞名篇,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山鬼可美得很,一旦真遇上,我就不走了。”羽邦笑道:“那你自个儿再回去呗,顺带续写一部《聊斋》。”辰昔又道:“《聊斋》里的女鬼大多也是好的,反倒是那些书生坏事,不懂珍惜。”日安忽接道:“那是穷书生作者的YY,寂寞久了,自然看一花一草、一鸡一鸭都能幻想出个田螺姑娘来。”姬琳闻之笑赞道:“日安要不不说,一开口必是经典。我看咱们顾才子呢,可能就是寂寞久了的那种。”辰昔闻言,跨前凑视姬琳,接谑道:“我现在看你就特别像田螺。”姬琳推开辰昔,冷笑道:“你那是饿了。——上回就告诉过你,我才不是三从四德的贤内助,我是花木兰,是钢铁女侠,是女人中的战斗机,战场御马杀敌,宿舍单抗水桶,不是你们喜欢的那种柔柔弱弱、娇娇嫩嫩的女孩子。”羽邦连忙和道:“不会,你这种新时代独立女性,现在特别流行,好多男的都喜欢。”辰昔却是啧声笑道:“哟,这架势,花木兰哪拦得住呀,分明又是个武曌同志。”众问:“谁呀?”辰昔双掌奉向姬琳,道:“日月凌空、普照众生的则天娘娘呗。”姬琳失声笑道:“有病吧,这么晚还疯。既如此,本宫就回驾了,不然满脸憔悴,如何母仪天下。”众乃送姬琳还丹阳,复至路口各散,辰昔回了蓝田,启门入舍,但闻赵、陈、杨三人鼾声正浓,遂屏气更衣,蹑步盥浴,及待洗尽纤尘,便就爬床睡去。

        一觉直至午尽,慵怠倦起,水昆又讽他夜不归宿、浪子风流。辰昔只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问及付阳、宝硕,水昆回道:“他俩参加老乡会去了。”辰昔遂下床盥漱,又因水昆已食毕午餐,便自出门觅膳了。回来百无聊赖,忖及昨夜之诗,便忆改着录于册中,暗思道:“也不知姝儿这两日忙的什么,倒请她来看我这篇,若能博卿一悦,抑或檀口一吟,则此诗大幸、不负降生矣。”于是又前后删改一遭,排了板式,发予姝儿。姝儿启阅,立回道:“参加同乡会呢,连邵教授都来了,回去再看。”

        辰昔览信,郁郁不乐,回向水昆叹道:“是不是就咱们钱塘本省的,今天没有同乡会。”水昆笑道:“你都说是本省了,还怎么开?不得大半个学校的人都参加,甚至门口值班大叔、清洁阿姨,那都是老乡。”辰昔又道:“不对呀,付阳胡州人,那也是本省的,为什么他就有同乡会?”水昆答道:“有人组织呗,没说本省的就不能搞,反正我们杭城没有通知。”须臾又道:“你们嘉南的为什么不搞呢?难道你没有同学在这里?”辰昔脱口接道:“有啊,我有一二三四,四个同班同学在这里呢,小妈就在经管学院……”一语未了,水昆便问:“怎么里头还有个小妈?”辰昔乐道:“中学时,我前排有个女生既壮又凶,言语口气跟家长似的,不知何时起,就管她叫爸了,现考入津门大学,彼时她闺蜜多,都以夫妻相称,其中一个小妈,现就在经管学院。”水昆谑道:“居然私自认父认母,简直逆子呀。——原来你这么浪荡,也不可全怪你,还有家庭因素呢。”辰昔乐道:“那时亲戚可多,还有爷爷奶奶呢,盘根错节的讲不清。——话说我还有个小学同桌,听说进了咱医学院,记忆中她就像天使,反正既聪明又漂亮,五年级就上了中学。对了,还邀过我们去她家看美少女战士,统共只我一个男生,可惜后来没了联系。”水昆啧声叹道:“听听,小学呐,就色胆包天了。看看,到今天,口水还在流呢。”不想辰昔已然耽于回忆,故全不辩解,只举眸接道:“还一个是月光女战士,静若一汪皓月,战如披甲骑士,温柔时也会娇言软语,争竞时即变斗战神佛,处处计较名与利、事事要比别人强,奈何终是脾气太大,凡事又必要听她,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以致最后为些芥豆小事吵闹,现听说在国际关系学院。”看官闻表,鹊儿历世年间,亦随辰昔几度遇见此女,奈何辰昔每待好言凑贴,悉被数落回来,只得含恨告别,鹊儿亦闻辰昔曾于夜月庭树下迎风叹曰:

           金无足赤玉有瑕,何必着眼追玷伤。

           纵使青瓷无尘隙,大度为窑糊涂浆。

且说彼时水昆闻言,立马添了兴趣,坏笑道:“那这位月女,我是该叫嫂子,还是前嫂子呢?哦,是不是该这么叫,比如林嫂、李嫂、张嫂,还有这位月嫂。”辰昔笑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配不上她,这姑娘嗜强如命,又聪慧绝伦,读书比赛,无往不胜,我敢说不出数年,定是个女博士。”水昆便声诡调谲地戏道:“哎呀呀,这可不好,从此天下多了一个女博士,人间却少了一对甜鸳鸯。可惜可叹。——要不你就牺牲小我、成全大爱,用一己之身换来月嫂此生幸福,而后弃文从家、相夫教子,以免沉沦博士之苦。”辰昔亦叹道:“她要是肯从家相夫教子,我宁愿从此跟了你姓。也不知她这脾气,将来怎样宽仁、豁达的男子才容得下。”言毕辰昔深缅往事,望窗外不语,水昆见势岔道:“怎么尽是女生,你就没男同学吗?还是男的你都不熟?”辰昔回神道:“有啊,最后一个就是男的,同班同学,恰巧也在我们学院,只不过是后几班的,军训没在一处,现就住楼上呢,说起来是该瞧瞧他。”于是敷衍过水昆,电话问了宿舍,径登楼踏访而去。

        不时登门入室,但见屋里阳台紧闭、窗帘合拢,后侧昏暗桌前,一众高矮胖瘦围定,内中两人坐视电脑,掌中各执手柄,正迷魂醉魄地打足球游戏,身后两班文武,皆自惊呼雀跃、喧笑不绝。原来那同学本姓黄,因酷爱品评球赛,便被众人谑唤作“见翔”。此时,他便学着那等解说口吻,兼以插科打诨、冷嘲热讽,直逗得众人前仰后合、捧腹大笑。辰昔遂亦入此伍,先是与众言笑,后便坐镇上场,奈何疏于游艺,总是狼狈大败。然则由败生忿,斗志愈起,满心只想入场翻盘,是故一面暗自揣摩技艺,一面苦待败者轮换,如此盘桓至夜,众散方回。

        食毕归舍,恰遇赵、杨、陈三人攀谈正酣,原来水昆已探得付阳午后逢见了一个丰腴白皙、鲜妍妩媚的教培学院同乡女生,大有倾慕之意。苦奈付阳不肯透露名姓,故水昆直呼她作“玉环”,一时瞧见辰昔,便笑道:“辰昔来的正好,大喜事,今儿咱们付阳哥哥遇见了真命天女,是我本家玉环姐姐,那叫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华绝代、日月无光。”付阳闻之忙辩道:“你听他瞎扯,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我不过说了句挺漂亮,剩下的都是他自个儿想象,连名字都是瞎杜撰的。”宝硕笑接道:“纠正一下,你说的可不是‘挺漂亮’,而是‘真挺漂亮’,感情都在那‘真’字上。”付阳旋身恨道:“你真挺闲呀,都学会咬文嚼字了。”一众玩笑不绝,辰昔又问宝硕:“付阳都那么大收获了,你好意思空手而归?你那里不是最讲同乡情谊的地方么?”水昆插道:“那可不是,梁山水泊发祥地,江洋大盗汇集处,一群土匪可不最讲义气。”宝硕接道:“今日才知原来求大这么多同乡,大家都留了联系方式,会长说他会组织,约定每季度都要聚一下,荣辱与共、肝胆相照。”一面说,一面听得那三人啧啧称叹。

        玩笑间,辰昔忖及姝儿同乡会已毕,竟也不寻他。面上虽未露行迹,心下早已不忿,便纂信寄言曰:“姑娘若觉鄙人涂鸦俗烂,亦可直言不讳的,好叫卑者自知,以免屡不量力,污扰视听,终至动辄得咎、自取其辱。”不想忐忑良久,仍无音讯,辰昔愈想愈气,便奔出阳台拨去电话,半日姝儿方接了,匆忙答道:“我这邵老师组织大家在食堂三楼吃饭呢,手机落在包里没听……”一语未完,早听那头高声喊道:“小林,过来,给你介绍一位师哥。”姝儿忙回头应了一声,又低声道:“不说了,老师叫我呢。”未及辰昔嘱咐,便挂断了电话。这厢辰昔仍旧气闷,却也无可奈何了,只得垂头回屋内,与众嗟叹道:“你们的那些同乡会呀,都不够意思,人家的同乡会,晚上老师还请聚餐呢。”众人便问是谁,辰昔却支吾不肯说了。宝硕笑道:“那还能是谁,脚趾头想都知道。”付阳亦谑道:“是不是很生气,同乡会竟没通知你这个家属去,现场却有一堆乡音如惯耳、天涯若比邻的学长,哎呀呀,四面楚歌哟。”水昆更怂恿道:“现在还来得及,快跑去现场,以家属之名,白红黄各打一圈,然后一记强吻,拉着妹妹就走,懵住所有人。我们就等你英雄凯旋。”宝硕甩手笑道:“哪呀,都那样了,还凯什么旋,肯定是留在外面云雨巫山、一夜风流了,哎,只可惜了一朵清白的小花儿,好一似、无瑕美玉遭泥陷。”不想那三人愈说愈起劲,天马行空般编扯,悔得辰昔惟唉声叹气,后随意寻个理由,竟夺门出去了。那三人戏以为他真要去闹席,便又呼嚷着鼓励壮胆,一连笑声如雷,引得邻舍纷纷来问。

        辰昔头也不回,一径步出蓝田,游荡至文化广场,仰见食堂三楼灯火通明,二楼与一楼西侧餐厅却皆半暗,想必尚在洒扫收拾。一楼东面风味餐厅及门旁超市则是光辉敞亮,不时便有学生出入,均自堂前五阶白露石矶上匆匆踏过,漫入那晚灯璀璨却早已熟视无睹的玲珑月色中。辰昔只是在广场上逡巡辗转,不住抬望三楼,私忖道:“仙女般的人,却也这样混俗,竟甘愿沦落交际,这种虚情假意的杯红酒绿,到底有什么趣儿。”如此想了许久,不觉自己也笑了,忖道:“我又有什么趣儿,人家的事,偏也管得?瞧瞧如今模样,可真成了——

            困行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她。

            幽幽心思与谁诉,步步闲愁望哪踏。

            呀,只一湾明月透窗纱。”

这般想来,便待欲回,却转念又思:“倘若这丫头不胜酒力,还不懂自持,岂不正中那等好事人之下怀,更有无数歹念借酒而生,欲念熏心、纸醉情迷,再遇上那些个脑袋看似糊涂、手脚绝不糊涂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亦悔之莫及矣。”于是便有上楼窥探之意,又恐唐突无礼,一时左右为难,只得蹇滞不前,忽一楼门廊左端观光电梯中,笑谈着转出数人来,悠然步下石阶。辰昔忙近前觑探,却无觅姝儿踪迹;倏尔那厢西廊又传来一声女子笑,辰昔急转身追望去,然亦非姝儿倩影。如此数番,心中难免烦闷。思之良久,登时又自笑起来,对月吟道:“可笑我如今形状——

           夜凉风动透薄袂,心煎遥盼倚门窥。

           一轮寒月千丝缕,思君念君归不归?”

念罢正欲举步回舍,忽闻一簇人马自电梯里出来,头里好几个男生搀扶着数名醉汉,喧嚷着匆匆望宿舍架去。后面则是一众青年围着四五个教师,正分作几对说笑,互相挥手致别。而其间楚楚立着的,正是姝儿,恰被一个中年男子喃喃叮嘱着,惟含笑颔首而已。辰昔喜悦近前,笑唤道:“林同学好呀,正有事要与你说呢,不期在这里巧遇。”那中年便问辰昔哪里人、什么名字、在哪处学院,又嘱咐同学间要互相关照进步、在大学里多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如海绵般吸收中西文化等语。姝儿遂向辰昔荐道:“这位就是我们学院政治学邵教授。”原来此人便是本书开篇所述的那位徽州荣耀、宣城之光、求大名导邵有志是也。辰昔闻之忙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邵教授,校内早有传闻,说您讲的《政治学原理》乃必抢之课,如果没上到,简直抱憾终身,可惜您今年没开,我都欲哭无泪了呢。”有志大喜,笑道:“都是同学们抬举,这是基础课,系里老师都可上的。我这半年忙于做研究出论文,下学期一定补开。”辰昔乐道:“这可跟老师约好了,我呢第一个报名,若被系统强刷下来,您可得保住我。”

        几人恭维一番,姝儿便问:“找我做什么来了?”辰昔便道:“上周《古代史》的小组讨论作业,正要与你交流一下呢。”姝儿闻之一笑,转身辞别有志及众人,挽了包与辰昔同望月牙楼步去。亦不知身后谁起的头,竟齐传来阵阵惊谑,惹得有志亦朗笑起来。姝儿羞涩不住,忽低头望前跑了,辰昔只得追去,不想身后笑声愈大、呼闹连连。二人斜奔至楼背桥面,方缓下步来,姝儿叹道:“你还真是衰神附体、阴魂不散,见你准没好事。”喘了一会,又问:“说吧,抓我来做什么?那个《古代史》,怎样看待传说与历史的关系,这种问题,想必你顾大才子也根本不需要我的交流。”辰昔喘息方定,笑道:“语言清晰、逻辑严密,看来是没喝酒。”姝儿回道:“就为这?我既无物喜,亦无己悲,兼无游桌戏凤之兴、恃酒逞能之愿,更无舍身取乐之量及那以己娱人之志,为什么要买醉?再说,你们男子豪饮,人谓之忠义;我们女生沾滴,皆笑以无德。所以,只能怪你们男人作祟,在潜移默化中,搞得我们喝个酒都满是道德负担,只好不喝为敬了。”

        不觉二人已踱至湖边裙道,借着路旁晚灯望去,只见草密如毯、柳舞似伶、湖波漾滟、虫鸟飞旋,辰昔目睹湖柳夜景,又聆此高论,便望着姝儿,摆手回道:“罢罢罢,没喝就好,酒也不是好东西。虽是同乡,亦不过初见,知人知面难知心的。你若吃了亏……”言及此,不由地有些哽咽,愣了半日,方低声续道:“你若吃了亏,我也不活了。”姝儿登时惊得呆了,忙低了头,一言不发地随他前行。沉默间,却是愈想愈不对劲,嘀咕道:“什么封建思想,要死你自个儿死去,我可不会为了那点事就赴死的。”转而又道:“再说,那又关你什么事儿的,你可真有意思。”辰昔满面羞赧,亦知自己辩无可辩,强说道:“你都说是潜移默化了,只怪文化如此,依然觉着男人占便宜女生吃亏,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要说那些男人还乐得你们开放呢,便更有可乘之机了。好心我只是怕你吃亏罢了,有时自己无所谓的事,身边的人却更心疼。”姝儿觑着辰昔,回道:“因情生爱,由爱及性,其中男女,皆是既悦其色、复恋其情的,以致情发意至、灵肉交合,此天地阴阳之理,也谈不上得失亏盈。只不过世上亦有那等皮肉生意,抑或是有人处心积虑、坑蒙欺诈、惟求皮肤滥淫,那就另当别论了。”辰昔听毕,暗暗刮目,转眸道:“最佩服你一开口便是至理名言,这三观正得能当佛祖了。也大抵是我自卑自贱,觉着我们这等须眉浊物,不过是些贪利好色之徒,其滑懒如猪、腥臭如泥、虚伪如奸、暴戾如魔,真真是玷辱了你们灵秀女儿,我观世之真善美,果然多在女儿身上。”姝儿闻言笑道:“原来男人里又出了个叛徒,活脱脱的宝玉转世,我可替天下女生谢谢你了。再者,你对男人之形容,那真是绝了,我全记下了,到时再贴个某男自诉的前缀,烙上永世不得翻身之印,看以后降不降得住你。”辰昔乐道:“你若要降我,不待你动手,我自己引颈就戮。”

        二人说说闹闹,不觉已沿了蜿蜒石径,纵穿那湖柳草坡、蒹葭密丛,逶迤行至大路上,眼前横卧的花坛将宽阔驰道一分为二,这边是茂林绿圃,对面则是生命学院、药学院大楼,姝儿抬指二楼中间,道:“我猜你定不知道,这也是个图书馆呢。”辰昔忙瞧去,只见一座恢弘轩峻的双层平厦虎伏于地,门前巍峨石柱擎天,柱旁水泥叶板高耸,板内玻璃幕墙横联,此时墙内亮如白昼,桌柜陈列一览无余,辰昔见之赞道:“这个也很好看,要不进去瞧瞧?”姝儿笑道:“这里多是理科专业书,我们哪里看得懂。”说着便携辰昔望西行至医学院路口,转眸道:“没事可就回去了。”辰昔忽心念一闪,道——下回。叹:

            一片痴情消不得,谁使秋娘识。

【姝雅辰昔】第一回:灵石兄苦劝痴心鹊 懒情僧咒印《石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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