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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观天苑出了事,天界督查司下界临检,天兵发饰上的金光照着没有授业资格证的小仙和受了惊的人鬼妖魔满山乱跑,连带着方圆百里都不得安宁。
素儿本在后院种地,忽听山前一片哀嚎,下意识跑去找师父,半途却听一小妖劝道:“方才风师父与苑主比酒,结果撑死了。尸体就在前院,别收了,赶紧逃命吧。”
正值初春,微风凉薄,细雨歇歇停停,素儿皱起眉,用手捋着被雨打湿的头发,有些不知所措。师父平日里待她并不好,可师父就是师父,是陪伴了她许多年日日不离的师父,死了的师父也还是她的师父。这么想着,她提起陷在泥地里的绣花鞋,趁乱跑进了前院。
师父倒在石桌边,黑发披散,长袍湿透,袖口沾满泥渍。素儿将师父抬起扔在柴房寻来的板车上,他始终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也没有呼吸,似乎真的死了。她心里有些失落,有些难过,俯下身一手揪住他的左脸,扯住,又放开,弹性倒是没变,这祸国殃民的模样也没变,俊逸之上又添几分清冷。她竟看得有些恍惚,赶紧找了块白布盖上。
山间渐渐平静下来,素儿还来不及溜走,就被天兵抓进众仙人鬼妖魔堆里,列队送下山去。
山下凤凰集,是一处三界通商,鱼龙混杂的地方。如今的天界,吃了万劫宫的教训,对三界往来管得很是严格。城里值夜的天兵给众仙人鬼妖魔编了号,又按是什么,干什么分了类,像在追捕什么东西。
素儿被分配在推板车的队伍中。领头的天兵上前问话,大家依次答“卖身葬母”“卖身葬夫”“卖身葬父”。轮到素儿,她正发愣,被天兵瞪了一眼,忙回道:“卖身葬师父”。
素儿通过了繁琐的检查,得到了一块书有“卖身葬师父”的对牌。她在城门下等待出城,守兵不屑的啐了一口:“这么丑,卖的出去吗。”她一把抢回对牌,径自推车向外。
天就要亮了,整座城带着一种压抑的狂燥,不知是被扣下的女妖太美太抢手,还是天兵的服务态度太差投诉太多,城里城外骚乱起来,局面霎时崩塌,天兵的法器漫天飞舞。
素儿正行在城外桥头,一柄飞刀自身后划过伤了她的右臂。火光一闪而逝,她全身都缠着师父交代的符咒,伤至血肉便会显现,起初看着有趣,后来才发觉这符咒会令伤处火烧般疼痛。她紧咬着嘴唇,用手捂住伤口,鲜血自指缝流出来,滴在了对牌上。
桥上越来越拥挤,素儿在推搡中跌进了河里。河水冰凉,河底幽暗,她不会游泳,她什么都不会,只能一直往下沉。
师父死了,她也要跟着死了吗?像师父说的,没了他,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2
素儿被师父收养已有三百多年,她不记事,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师父说:“你是黑市上每样十文钱时挑到的瑕疵品。”又说,“你是一个赌徒欠我的抵押品。”还说……她不过一个没人要的孤儿,身世却被说的像一件惊天大案。
师父全名风远宁,男,年龄不详,不知是仙是魔,还是别的什么,他拥着无边法力,居无定所,肆意妄为,最擅长逃亡和欺压素儿。别人家的师父会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徒弟,风远宁却只让她抄书,种地,偶尔绣一些锦帕供他送给看对眼的倾慕者。他有几句名言:“你太丑。”“你真笨。”“别离我太远,你这样的脑筋分分钟就会被拐走。”
素儿很委屈,她丑,不是师父挑的吗?她笨,不是师父教的吗?她这么丑,又有谁会来拐她呢?
素儿觉得身子很沉,很冷,迷迷糊糊中梦见了风远宁,他一袭青衫,背上一个书囊一柄长剑,在前面引着她。她望着他的背影,很想伸手抓住他,她已经想过很多次,若再不做,怕没有机会了。
素儿倾身上前抓住了风远宁的衣袖,不待她进一步动作,他已开始挣脱。她有些不高兴,不过做个梦而已,都不让她如愿。咬住嘴唇,壮着胆子,她一手抱住风远宁的腰,一手用尽全力扯住袖子,死活不愿放手。
“嘶……”清脆而真实,一声“素儿”,愠怒中带着隐忍。
素儿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从风远宁的背上滚下来,跌在了地上,手里抓着一寸布料。一截白而瘦削的手腕暴露在破损的衣袖外,两块锦帕从风远宁袖间掉出来。她抬起头望向他,一双眼小心翼翼又充满疑惑。
风远宁此时一身黑衣,还戴着斗笠,侧过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素儿,眸光清冷,像极了一个挥剑无情的杀手,声音却有些别扭:“你绣得太丑,送不出去。”皱了皱眉又道:“走。”
素儿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的血迹已经洗尽,伤口也不疼了,身上的衣裙崭新干燥。她知道师父没有死,她也没有死,这么想着,连忙站起来欢欢喜喜地上路了。
是暮色,或是阴霾,周遭灰蒙蒙的,街道和建筑都模糊不清,灯火忽明忽暗,闪烁着无法预知的危险。风远宁刻意放慢了脚步,生怕素儿跟不上。他将她从河里捞起后立即赶来了鬼市,这个比凤凰集更混沌的交易场,越混沌,越适合藏身。
似乎暴露了身份,他感到有什么正紧紧追逐着他们。
素儿心中胆怯,亦步亦趋跟着,却又好奇,时而探头张望:“师父,我们要去哪儿?还要找一处修仙苑吗?”
风远宁将她的脑袋扭回来:“这次只管逃。”
一直以来,素儿随着风远宁四处漂泊,和各种奇奇怪怪的修仙教派打交道。因着人间修仙氛围浓郁,风远宁法力高超,即使没有授业资格证,也能轻松谋得教习工作。只是天界一面提倡自由,一面又查得极严,他们几十年便要换一处住所。素儿问过风远宁:“我们为什么总要东躲西藏?”风远宁说:“为了世界和平。”
素儿从来没有质疑过师父的话,但她不清楚他的身份,心中总有疑团。她有时甚至猜测师父是个怪物,一旦出世,便会扰得三界不得安宁。她斜眼望着鬼气森森的河道,不禁问出了口:“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风远宁的声音听不出怒意,只皱紧了眉:“闭上你的嘴。”
素儿赶紧闭上了嘴,疑惑却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