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是一座市民化的城市。如果一定要为这种说辞找出一个注解,我想吉庆街就是最好的蓝本。
第一次听说吉庆街,还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疯狂地迷恋武汉的一档广播节目《关不掉的收音机》,那是一档晚间流行音乐节目。每每在节目的尾声,电台DJ和节目嘉宾总会提到“吉庆街”三个字,似乎那是艺人们必去朝拜的圣地。我常常会想,这吉庆街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活色生香的地方呢?
后来读武汉籍女作家池莉的一部小说《生活秀》,写的正是吉庆街的生活,在《楚天都市报》上连载。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在报纸上追读小说的经历。女孩叫来双扬,小街叫吉庆街。一个辛酸的故事,一个繁杂的夜市。市井女子来双扬的爱恨情仇来得如此的屈辱,却又是那样的熨帖人心。《生活秀》后来被拍成了影视剧,但因为拍摄地并没有选择在吉庆街这170米长的街道夜市,所以在我们看来,总会少却一些熟悉的味道。
吉庆街,座落在汉口的大智路侧。而我却蜗居在武昌。两水三岸,诸多不便。但,我每年总是少不了去几趟吉庆街。我喜欢吉庆街,甚至在网络上都会不由自主地与朋友谈起吉庆街。不过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让我诧异:不要和我谈吉庆街。那不是武汉,只是武汉的一件衣服,原先还带着体温散着体香,如今内衣外穿了,招眼,但正主儿不再是它。
我明了朋友的激愤。
也许他们觉得那地儿太世俗,只有市井与喧嚣,没有红酒和咖啡,终归是格不高。当年,我向妻子(那会儿还是女朋友)推荐吉庆街时,妻子的神情一样不屑。仿佛那个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是永远不能融入她的生活的。可是,有些印象是可以改变的。记得,当年我们在汉口拍婚妙照,六月的晌午,一身正装,摆尽POSE,汗如雨下。可,心是虔诚的。拍完照片,与妻在吉庆街喝一碗冰爽的红豆沙,妻一脸的幸福。而这吉庆街,也仿佛成了我们幸福生活的无声见证。
不过,我喜欢出没在吉庆街。绝不仅仅是因为她曾经见证了一个男孩幸福蜕变的开端。而是,这吉庆街,也只有吉庆街,还在日复一日地接纳着俗世的百姓,让他们在夜夜笙歌中忘却生活中的诸多不顺,在逆境中踟躇前行。我对这座城市的当政者颇多腹诽,然而,这闹市之中一方吉庆街的存在还是让我对他们多少心存期许。
吉庆街街口的大牌坊上,有一副对联镂刻在牌坊两侧,颇为抢眼——“吉云照影觥樽尽显生活秀,庆雨映灯弦歌舒展岁月稠。”乘着夜色,步入吉庆街,就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武汉人火辣辣的热情:遍街的红灯笼,狭窄的街道上,摆满了简易的各式圆桌和凳子;客人刚走近,各家的迎宾小姐或者餐厅老板就一涌而上,争相往自家的台位上拉。让人猝不及防。
吉庆街永远是不缺人气的。一桌又一桌的筵席散了,一桌又一桌的宾朋又聚在一起,永远都是开场的锣鼓。在这里,各种菜食一律摆在敞开排列的货架上,一目了然,由顾客随意选择、自由搭配。武汉的传统美食,如精武的鸭脖子,堤角的牛骨头,老通城的豆皮,四季美的汤包,蔡林记的热干面、小桃园的鸡汤……,这些散落在老武汉记忆中的小吃在这里一样能找到身影。
不过,在吉庆街,吃,永远不是第一位的,最能吸引各地游客的是漂泊在吉庆街中各色艺人。他们怀揣曲谱、手持乐器随时应召着你的呼唤。这些饱经世事沧桑,混迹于三教九流,游走于龙鱼之间的艺人,不仅可以为你演唱各种戏曲、民谣,还善于察言观色,在你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用最时尚的妙言谐语为你现编现演,一首首流行歌曲和民谣演绎得让你忍俊不禁、捧腹开怀。而红男绿女,往往在那开怀一笑中忘却了生活的烦忧。
又一个夏季来临了。渐渐热起来的天气,渐渐热起来的天气,将武汉人的种种伪饰毫不留情地剥去。各种身材开始出没,在吉庆街的灯影下寻一方桌子:毛豆、虾球、烤羊肉、鸭脖子……还能说什么呢?大智路上车来车往,也许载着更多的追求,但吃不是主要的,聊着,并且张望着。带着些微亢奋的激素。那些个赤膊的哥哥在小方凳上灌下一两杯啤酒时,总少不了穿吊带的妹妹在一旁大嚼臭干子;一群老少爷们把酒言欢豪气干云,酒完了,菜未动,人还在殷殷相劝……
就在这样的初夏,就在这样的夜晚,吉庆街,武汉的饮食男女满足地坐成街头风暴。身后留下无尽残渣,铺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