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北十三思,请勿抄袭。
民国年间
“呀,二小姐,下雨了!我这便回去拿伞来接你。你等我!”丫鬟莺儿说完便急急往回跑去。
姚莫愁在胭脂铺子里等了会儿,见外头雨势渐小,她想还是不等莺儿了罢,便独自朝家走去。
雨点子果然小了,可风又吹了起来,天空中偶尔也飘下几滴雨来。她瞧着那满天积云又被大风卷了过来,灰沉沉的一大片,心道这雨等会子怕是还要下大,自己得走快点。
明明今儿早上天气尚好,这会子阴霾霾的,这一场雨莫名地下得不近情理,又是雨,又是大风的。刮过来的大风带着潮湿的空气,击在路上的树枝上,打掉了几张树叶子,莫愁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狂风吹了不久,又骤然停了,空气像憋着一口气,然后又有更大的雨点瓢泼倾泻而下。街上走路的人们不由狂奔起来。姚莫愁身上穿着的是时下流行的梨花拂柳衣裙,那细条纱织的青色拖地摆裙太长了,奔跑起来真是极不方便。她刚跑了几步,裙上便溅上了泥水,她不由地皱着眉低头去瞧。
此时,忽然她被一人拉了拉衣袖,她回头一看那人,竟然愣在原地了。“姐夫!”她唤了一声。原来那人是她姐夫白宗离。“莫愁!你在发什么呆啊,下这么大的雨,莫要淋坏了,你快跟我来!”宗离道。
白宗离拉着莫愁,两个人一路小跑。“在街角朝左便有一处房子,那是白家旧宅,我们可去那里躲躲。”宗离说着,不等她答话,他便带着她向左边去了。
两人进了白家旧宅,屋子很是敝旧,墙壁多年没有再粉刷过新色,家具陈旧,铺满了灰尘。因是天下着雨,屋子里的光线显得很暗沉,木架子上陈年的摆设也像是受了潮,似乎有股隐隐发霉的味道。
“这屋子有好多年头没人住了,这几年我也没派人打扫过。”宗离对莫愁有些抱歉地说。
莫愁浅浅笑道:“避雨而已,我没关系!”
宗离点点头,他望着莫愁,大约是莫愁刚刚淋过雨的缘故,湿润的面容上皮肤细嫩,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精致的没有任何缺陷。有几颗小小的水珠还在顺着白皙的额头向下缓缓地滑落滚动。
白宗离从袍子底下的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色儿的丝绸手绢来,便伸手径直递过了去给她。莫愁愣了一下,默默地接了过去。莫愁知道宗离在看着自己,她那雪白的面孔上不由飞起一片霞红来。她的心房也怦怦地跳个不停,竟比刚刚跑步时候还要快。
莫愁今儿个头上挽了个双髻发,髻上扎着一根蓝色丝缎带子,经雨一洗,头发越发显得光彩了。她低下头去,轻经地用手绢擦了下披到眉尖几根的刘海儿,却不觉自己脸上刚放出的红色又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她的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直盯着地面看,仿佛一定要将地上的尘土给看干净似的。
她记起,她初次见到姐夫白宗离时,她才刚满十三、四岁,只是个初通人事的小女孩儿。那年,他要留学海外,前来到姚家拜访。十八、九岁的少年儿郎,一袭青衫,长身玉立,一人独自站在灼灼桃夭青枝下。风过枝叶晃动,吹得他青衫微微摆动。莫愁望着他,双眸竟有些迷离了。此后,那人的那抹秀颀风骨姿态,总是会无缘无故地频频在她的梦中出现。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白家的书房,他正将蘸饱墨汁的毛笔在宣纸上作画,香墨坠滴,点点晕散,一树桃花,生出一片叶又一片叶来,绽出一朵花又一朵花来,开满了她浓得再也化不开的梦。
至于第三次和他碰面,是莫愁和爹爹、姐姐一起去白家庆贺老太爷的大寿。记得那次宴席,去了有好多人,她的目光却一直在偷偷地追随着他。也是在那一次寿宴,白家和姚家两家人订下了亲事,便是姐姐姚莫忧和他的。回忆涌上心头,莫愁的眼里又不禁水雾迷离了。
老房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得见两个人的轻微的呼吸声。白宗离试图化解气氛的尷尬,他便找了个话题说道:“莫愁,你现在也长大了。你姐姐已经在给你找合适的人家。这几年,你在外念女校,你有所不知因为你的亲事,姚家的门槛都要被那些个说亲的媒婆给踏破了。”
莫愁无奈笑了笑,“嗯!”了一声,在她的声音里隐隐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白宗离听见她的声音,他的身体里忽然涌上了一种难言又复杂的欲望,仿佛不能自制似的。他感觉到自己很难受,心底里像有一团火苗在燃烧,烧灼得他从来就没有过的异常燥热得难受。
他眼睛渐渐有些红了,却极力地表现镇定。他将身子以一种颇有点奇怪又迟钝的方式,慢慢地,慢慢地,僵硬地朝后转了过去。他闭上了眼晴,深深吸气,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有点儿被扰乱的心智。
北平姚府
莫愁回来时穿过回廊,经过东厢,抬眼瞧见姐姐姚莫忧正神情自若地坐在轮椅上,在她的房中吃茶。她跟前摆放着一张茶几,茗香袅袅,散入湿润的空气,香气更加袭人。只一眼,莫愁也不知怎么着的,也学着姐姐的模样儿,沉静了下来。
“莺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外面下雨,可有淋着呢?”姐姐见了她的衣衫有雨渍,便问她,一边又将茶杯中的热茶倒上。
旁边的燕儿迅速从里间里拿出干毛巾来,给她擦拭残留在衣裙上的雨水。
莫愁任由燕儿将衣裙上的水珠拭去。她在姐姐身旁坐下,落座的时候浅眉有些微蹙。
“怎么呢?”莫忧出声询问她,声音里满怀关切。
莫愁却莫名地紧张起来,小脸蛋儿上微微一红,轻语道:“我今儿个一早本想出去逛逛胭脂铺子,不成想天下雨了。莺儿本来是想折回来屋里拿伞的,是我没有耐心等她,便先一个人跑回来了。”
燕儿笑着说:“怪不得,莺儿刚刚匆匆忙忙拿着雨伞跑了出去,她竟是没遇见你。”
姐姐在旁摇头笑道:“莫愁,你是越大越没个姑娘样子了,这么大的雨,你也淋着跑回来,回头万一着凉生病可怎么是好!”
莫愁见姐姐面露关切神情,方才的慌张情绪暂时也抛开了。她忙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盏,喝了一大口下了肚,喝得太急,她差点被呛着。
姐姐看着她的模样,不由笑道:“你慢点儿,茶哪有你这般喝的。”
莫忧的神情之间凝聚着一半笑意,一半温柔。她又对燕儿吩咐道:“去我柜子里,将那件红锦绣金披风拿出来,给二小姐披上了,再让厨房的李婆子给她熬一碗姜汤。这天气渐凉了,若是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燕儿听了莫忧的话,忙进了里屋去,待一会儿她便抱着一件红锦绣金披风走出来了。
莫愁将披风穿上身,果然身上暖和了不少。她亲昵地蹲在莫忧身边,将头枕在她盖着丝绒羊毛毯的膝上,撒娇地笑着说道:“还是姐姐对莫愁最好了!”。
莫忧微笑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这几年,你在外面可是玩够了,这次回家来便再别乱跑了。你也大了,等姐姐帮你寻门好亲,风风光光嫁过去……”
“不,不嘛!姐姐,人家还小嘛!莫愁就要一直陪着你。”莫愁抬起头来,噘起了小嘴,将整个头摇得像个波浪鼓般嗔道。
莫忧看着她的这小模样儿,和小时候撒起娇来一般性子,不由得“咯咯咯!”笑了起来。
莫愁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懊恼不已,她心想,“姐姐待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能惦着姐夫。母亲早亡,父亲一直宠溺我们姐妹俩,父亲过世后,姐姐管家,待我如珠如宝,她一直纵容着我,什么事儿也都依顺着我,只为了我高兴。她让我享受着上流小姐们奢侈的一切待遇,让我的生活过得无忧无虑,我不该再存有别的私心杂念,我应该知足了。”
可是,当莫愁又转念,一想到自己的隐秘心事,她的心便是一阵抽疼。她仿佛能看见自己宛如一株生长在幽秘梦境的桃花,永远地迷失在阴冷黯然中,一片片枝叶渐渐枯萎了,一朵一朵花萎落了,一片一片花瓣跌落在尘埃污泥中,在她的心上纷纷凋零破败。
莫愁不断地告诫自己,她错了,她不该对一个最不该动心的男人动心。但是,她只有一颗心,从最初爱上直到现在,她的心里始终也只有他。
那一天夜里,姚莫愁又做梦了,那是一个很真实的梦。她梦见自己和白宗离正在白家老房子里避雨。他俩面对着面,白宗离用无比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他缓缓地,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动作极尽爱怜……
然而,她流着泪说道:“宗离,我将停止爱你了,虽然我把你从我心里挖掉便会缺了一大块,我的心就会有一个大窟窿,一直流血不止。这个大窟窿会将我所有对你的爱意,随着热血都从那里流走,流尽,流干。可为了姐姐,我也必须这么做。”
果然,在她的胸膛处,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窟窿,流血不止,染红了她的衣裙,染红了地面。
白宗离慌忙捂住着她流血的胸口,失声痛哭起来:“莫愁,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啊,好多好多……你这样一直流血,你会死的。莫愁,你听我说,其实这些年,我过的日子并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你姐姐莫忧是我的结发妻子,她若没了我,她就活不下去了……她是个病人,她的腿当年是为了我才伤的,一个好端端的如花般的女子却留下了终生残疾。是我累了她,是我欠她的……所以,我要用一辈子来偿还她……我怕,我真怕自己会伤着她,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能……我和你,她和我,总是不能并立的,我们终不能两全了。是命运把我们毁了,逼着我们毁掉我们,逼迫我们不能爱,也不能恨,也不能怨。我……我每一天都憋着,憋着,连吐一口气也能够感觉到心口这里隐隐的像刀割般得生痛。莫愁,我爱你,我想要你,我想把我所有的情与爱都交付给你,可是我偏偏不能,不能,我们不能……”
几日后,姚莫愁离开了北平姚家,前往上海求学。在码头上,她正要出发前,忽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莫愁……”
她转过身来,见是白宗离来了。
姚莫愁冲白宗离笑了笑,娇娇地像以往那样唤了一声“姐夫。”
白宗离眼圈有点红,他几步快走上去,一把便把莫愁搂进了怀里。宗离的这个动作,简直将两人吓到了。莫愁就在他的怀里,身子没有动弹,大概她也呆住了。
“保重!莫愁”宗离说,此刻他的嗓子已然有点沉闷沙哑了。
原标题为《骤雨》。
原创/北十三思,请勿抄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