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不走动,办起事就想起咱们了,不去凑那热闹!”林芳抱怨说。
都是你娘家人,我可不敢得罪,陈海川温和带笑地反驳。
当妻子的一时无语,便朝丈夫使劲瞧了瞧,从嘴巴里溜出句:就你会做好人!陈海川不再接话,灭了烟侧身缩进被子里。
今年的冬天不一样,没有大风冰雪,给节日又增添几分温度。清晨的雾气慢慢散开,王家湾在一排万年青的树木旁显现,远处的麦苗在田野浮动,河水在静静等待……太阳慷慨地照在大地,耀眼的光印在欢笑的脸上,春天就要到来了。
祝福在几天内传遍每个地方,一家人、一个家族相聚而坐,所有隔膜都放下,在丰盛的年饭中开怀畅饮,分享过去一年的收获,更多的期望放在心里……
你来我往中几天很快过去,明天正月初六亲戚办喜事,那接新娘子可热闹,什么时候去……妈妈?吃早饭时嘉锋心急地问,可林芳只顾低头吃饭,下午就去……听到父亲说完,嘉锋吃饭都来劲了,别看一旁嘉明不说话,那脸上早写着,心里也盼着去了。
林芳先虽有些怨言,后来终没拗过丈夫,夫妻俩收拾一番带着孩子们出门了。
走十几里路,渡过一条大河……陈海川一家到来时,宽大房屋前已来了好多人,几个陌生的脸孔聚一起聊些什么,见有客来便上前招呼、递烟倒茶水。表哥、表嫂……是新郎官来了,……芳……你们来了,到屋里先坐……一个在厨房忙碌的老妇探头出来喊,大姨……林芳赶紧喊,然后到堂屋坐下喝茶。
趁开酒席前的空闲,亲戚们相互寒喧着,年青的姑娘正装饰着彩灯,孩子们在追逐,随便走走就能发现:整个房子装修一新,白亮外墙和光洁地面,新房里铺上色彩地板,墙壁特意粉刷分层色,有序摆放着家俱和电器,墙边的床又大又软,上面铺盖鲜艳的被子,床头柜上挂着结婚照片,一切都准备好。
哥⋯⋯嘉锋喊,新郎官将桌上饼干塞过来。说起这新郎官也真糟心,小伙长的不差,可不太会说话,眼看二十六七婚事还没着落,叫父母可没少发愁,介绍了不少,可就是抓不住姑娘的心,小伙子都急出白发,没想出门一年这事就成了,新郎官可是从未有的精神。
论年龄新郎是林芳表亲中最小的,他们的母亲是唐姐妹,年轻姐妹中属她们关系最好,出嫁前两人还常睡一个被窝,林芳妈织毛衣就是她教会的,可就是没学会做鞋底,林芳妈有啥事都爱说给她听,自从两人嫁出门成了家,孩子长大就很少走动,关系才有些疏远。
客们陆陆续续地赶来,久不相见人聊的起劲,帐篷里乐队师傅打的起劲。鼓声一遍遍不带重复、旁边敲铜锣、吹长号,演奏着当下流行的曲调,村子外远远就能听到,引来大人小孩的围观,他们听的津津有味,囗中哼着、脚步抖动跟着拍子,偶尔交头接耳议论一番。
舞曲完毕,一位时髦的女子上台唱起:⋯阿里山的姑娘怎么样⋯⋯唱的和电视中一样好听,许多人捧着饭碗就来,吃完也舍不得走,不想错过……听说还要演小品了。
舅舅⋯舅妈⋯嘉锋远远就喊着,小舅一家正从大门进来,不仅仅是他们,妻子家族的人真不少,兄弟姐妹共有十六人,这次全都到齐了,这在过年也难见到。
陈海川和他们一一打招呼,有些亲戚少有走动,除了逢年过节,只有谁家办结婚、庆生类的大事,才能碰在一起,除了亲戚们,这村里的人多也来了,各户送上一定礼金作表示,这喜事就更热闹,大家你来我往也显亲近,
黄昏时分夜幕落下,桌子旁坐满人准备吃饭,只见在屋前好多人站起来,跟刚到的人打招呼,他们笑脸相迎,然后让出条路,像来了什么大人物……
陈海川站在乐队边听戏,他随喧哗声向后望了望,这也不是别人,孩子们大舅向屋内走去。这位可是大稀客,常年在外做生意,逢年过节也难碰见,更别提平常了。
哥哥、嫂子你们来了!陈海川进屋礼貌性地喊,对方笑着点点头,例是舅娘脸上有些拘谨,显出对周围环境的不适应,常年呆在城市,看农村还是陈旧很多。还是孩子的诚心实意,嘉明喊舅妈……对方勉强点点头,嘉锋也不喊,一转身溜去看跳舞了。
第二天吃过中午的酒席,大人们开始打牌消遣,孩子们四处打闹玩耍。
这是我的苹果!嘉锋大喊,稚嫩的脸涨的通红,从同龄表哥手中抢了过来,可还没拿稳又被抢回去,嘉锋不服动手再抢,对方仗着身高推开他,随后捡块石头扔过来,打在嘉锋胳膊边,这下打急了……嘉锋捡起块砖头向前冲过去,只听得哇哇几声,表哥捂着头哭起来⋯⋯
大人们纷纷赶来,嘉锋立一旁低头撇嘴,小表哥头被打破,鲜血正往外流,一小片头发被沾染成红色,那小子是边哭边捂着头,陈海川又气又恼瞪嘉锋一眼,想发作却强忍没说,赶紧带孩子去医院。
大舅妈那会在打牌,知道时陈海川已经从医院回来,看孩子头上包几圈白布袋,这是怎么教孩子的⋯⋯她尽力保持城市女性的形象,大舅在旁沉着脸不说话。
下午的酒席开始,这才缓和了尴尬,人们又高兴围坐一起,忘却刚刚发生的事。嘉锋犯了错站桌旁,林芳愤愤不平说:这孩子也犟,干嘛非要那苹果。有人小声议论着:“这小孩皮得狠,吃点亏才老实!”
陈海川点起支烟,也没有那吃酒的心情,大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孩子,不一会嘉锋扯着他的衣角委屈说:爸爸,我们回去吧⋯⋯
第三天早晨迎亲队伍就出发,众人都等接新娘子的车队进门,可直到下午都没回来,到县城隔壁的村三十几里,这时间也太长了,不好了……勇哥(新郎)在那边跟人打起来了……同去的急匆匆回来说。
这什么情况?亲友们问,“新娘跟别人好上,婚前一天偷跑外面去了……”一下子炸开了锅,这叫什么事……这不明摆欺负人……说着兄弟中有人便要赶去。
可没走多远,见新郎官灰头土脸回来,身上衣服被扯乱,他蹒跚的步子左右摇摆,喜字只剩下半边,神情落寞无助,见到人群便大喊:你们都走!你们都走……然后把自己关在新房里,亲友们纷纷离去。
经这一闹,很快在十里八乡传开了,这可从没发生过,叫小伙还如何抬头做人,一连几天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当父亲的是一夜白头,这可如何是好?未过门新娘的父母来还是来了,同样是两鬓斑白的老人,能叫人心一下软了,日子不还得往前过么!
男人的伤痛是那么相似,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已是深夜音乐还在继续,酒吧里的人舍不得离开,夜幕中跃华与女子混作一团,嘉锋独自坐在窗口,醉了可脑子无比清醒,过去的事突然跳了出来。
嘉锋想起面朝泥土背朝天的村庄,想起那里活着和死去人们⋯⋯一头骑过的老牛。
在长长的田梗上,他在春风里追逐绿色,在油菜地看云层叠影发呆……直到走出村庄,在各色不同的对比中,失落时告诉自己:这生活本不公正,如乞求能给予公正,那注定要失望的。
不知那婚事如何了结,听说那位表兄去了远方,之后又传出逃跑新娘未婚先育,真是越来越乱了……老人们都看不过眼,叫当父母的抬不起头。时间是无情的,不论悲喜从不等待,转眼又过了一年。
鞭炮从大年夜就响个不停,孩子们一如既往欢乎雀乐,将一样的节日过出不同味道,童年玩乐可多种多样,跨在大树上就能骑马。
“姐姐过年也不回来”嘉锋边包饺子边撇嘴说,他去年学的,今年就包得有模有样。母亲停下了手中锅铲,也不知道嘉珍在外面怎样了?她边说边继续炒菜,也不等人答话,等明年一定让她回来……她自顾自说。
闹元宵一过,嘉锋升小学二年级,嘉慧已能站立了,拉着大人的手就到处走,生命一如往常的前行。
天气说变就变,春节刚过一场大雪覆盖整个村庄,王家湾在白茫茫中冒着热气,新年的余味未尽,孩子在冰天雪地里追逐戏闹,一会儿滚雪球,一会儿打雪仗,堆个没鼻子的大雪人⋯⋯
嘉锋和小伙伴寻兔子脚印,中途跟丢、兔子早没影了,几人在洞中掏出条蛇,给吓得四散,他却意外捉了只冻伤的野鸡,让他得意了好一阵。
阳春三月冰雪融化,春风吹绿大地带来讯息:为响应政府号召,提高堤坝对洪水的预防,全镇所有人参加修堤防。
没去过就不知道场面的壮观,全镇上万人汇聚这里,手挖肩挑在红旗下挥洒汗水。嘉锋一伙贪玩来了,他们装模作样地巡视堤坝,左指指、右看看,“要好好地干……”
忙碌中突然有人大叫:大家快让开⋯⋯一伙人纷纷向后闪退,不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