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便听父亲讲他儿时下河游泳的故事。
清澈透碧的河水哗哗吟唱着在河滩里蜿蜒,河岸边的缓坡上有一大片随风摇曳的芦苇,三五个放牛娃在河水里扑腾嬉戏着,蓝天上只有一缕游丝似的白云凝而不动,落日正渲染出即将告别时的热烈和辉煌……
每次到最后,总得出一个结论:河,真好!
于是我便无数次在心底渴望着下河游泳去。
但我真正会游泳是在六岁那年。那一天,省游泳馆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可爱。一排排靠墙而立的铁皮衣柜在室内不太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明快整齐,就连衣柜上一块块红褐色且富有颗粒感的锈斑也平添了几分可爱。更衣室的那面大镜子里,我看到光影闪烁中,一个稚气的孩童正微笑着。通往泳池的门帘有些厚重,在手中也有些粗糙,是一种夏天荷叶的深绿色,还同样有点潮湿。我以一种几近虔诚的态度揭开了门帘,仿佛那门帘后是另一个世界。水汽立即扑面而来。池面上那湿气随水波一同荡漾,把水波的温暖潮湿带到了其所不能及的地方。我跃入水中,令回荡的水波将我环绕,感受太古祖先们在海洋之中的自由与轻快。
我快活得就像是一条无忧无虑的鱼,在长河的漾流之中尽情欢乐着。
只可惜这終非长河。
我若是鱼,便也是在鱼缸之中,在倾刻即到头的距离间往复,偶尔风驰电掣,以提醒自己是灏然激流中跃出龙门的鱼,以忘记那刺目的电灯光与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长河,从雪山奔腾而出浩荡向天际流去,流向大海。
而印象中第一次看到大海是在八岁左右,近处的沙滩很开阔,光洁平坦,就像那些丝织的、米黄的小圆扇面,扇面是通常用来绣花的,于是这沙滩上便又仿佛是有人有意撒上了许多粒贝壳,雪白就如此刻天上的白云,虽比最细的针脚还要细个几分,但却异常醒目。海面上几只海鸥掠过,水势滉漾,一望无际。只是在飞鸟羽翼的剪影中隐隐勾勒出一座翠绿岛屿的影迹。
我轻轻地俯下身去,轻轻地抚摸海的身躯,像是考古学家手捧稀世之宝的激动,又像是孩子受到长辈爱抚时的平静的欢乐。一时间,我的嘴角柔和起来,带着一丝属于自己的微笑,也是属于海的古老的微笑。
这是家的微笑。
多少年来,沧海桑田,可海终究是不变的,它只是一个古老的守望者。它眼见自己最疼爱的鱼儿从“家”搬进了自己造起的鱼缸,它眼见一个一个麻木空洞的人去填充这麻木而空洞的鱼缸,而它惟有无言,依然默默地等候着,守候鱼儿的回归。
因为它是自然的家,最动人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