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蓝，风吹云走，袅袅炊烟起。十多年前，小镇星罗棋布的青砖瓦房，因不约而同地吹起相似的麦香变得熟悉而融为一体。小镇的人都喜欢这种味道，在他们心里这烟火味儿下笼罩的就是街坊邻居间的一团和气，而和能生财，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多年来小镇人一直不遗余力地追求和气团结，于是一所所住宅开始聚拢，以路为心形成了众星拱月般的集合。
小镇的热闹要从集市说起
集市又被当地人称为集儿，是小镇生活的一大特色。阴历中带有3、6、9的日子是约定俗成的集市日。卖菜的、编竹篮子、卖衣服的，还有赶闲集儿转圈的乡亲纷纷往镇中心涌动，安静狭窄的街道一下变得拥挤热闹起来。
农村人的性子是野的，集市场地也是随遇而安的。一排排杨树和桐树在肥沃土地的恩赐下长得格外挺拔，于是容纳几百人的集就搭建在了这大自然里。
简单的食物往往能给人美好温暖的回味
林子口的早餐铺是市场人的能量来源。大铁皮裹成的火炉子冒着火星子，在晨曦里氤氲着热气，给披星戴月出摊儿的乡亲带来温暖。孩子们喜欢赶集多半是冲着这美味的早餐来的，一碗豆腐脑，再配上几个包子下肚，舒服极了。脖子里挂着白色毛巾擦汗打烧饼的中年男子是这家店的老板，忙活着和面做水煎包、招呼客人的自然是小店的老板娘。“叔，来了，这边坐。今儿个吃啥，还是老样子？”“帅哥来扫一扫微信支付，慢走啊，下次来给你优惠。”遇上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娘，生意再忙她也一定抽身亲自把饭盛好端上。“婶子，刚煎好的包子，您趁热吃，有啥需要的你喊我一声都中。”大娘连声应到：“好好，大闺女，你忙自己的，我自己管照顾自己。”大家伙吃着饭聊着天，“也不是这家的早餐有多好吃，主要是这夫妻俩呀，人厚道，不像其他的年轻人，看到咱这样的老骨头连大门都不愿意让进。”吃饭的人晚点付账的，偶尔少个块二八角钱的，老板娘都不作生气，相反总会给客人多夹个煎包、盛满一点的粥。乡亲们都是明眼人①『明眼人：看人看事透彻、讲道理的人』，知道这是个好媳妇，便都喜欢来铺子吃饭。大冷的天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浑身都暖和；夏天来杯绿豆粥，倒也神清气爽。结账的、点餐的、打包带走的……络绎不绝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的两口子，成为了集市一天最明媚的开始。
这里有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坦诚
农村的夏有着四季最纯净的空，也是市场最美的季节。叶子展开腰身撑起一片绿荫，如棉花般蓬松柔软的云，紧紧地贴在五彩的遮荫布上。红色、蓝色、黑色此起彼伏，犹如灿烂花海风中摇曳。摊位简单，就省去了厚重的租金，所有衣服便都物美价廉。与装修精致的门店相比，乡亲们更喜欢到这里来逛，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店铺即使开着空调，也不比在这里吹自然风自在。花花绿绿的服装悬挂在铁架上，你可以随便走进一间格子去触摸试穿。这里的人儿是把信任揉进彼此心里的。无论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穿着考究的小伙儿，都习惯并喜欢于铁架一角随意拉起一人高的布子遮体试衣。里面看得到过往的行人，听到归一牛奶的叫卖，大家却从未因此感到不安。
在这个集市好多人是为生活而来
所谓生活，就是让日子活顺舒坦起来，与发财无关。林子东边是集市的菜市场，在这里没有严格的买家与卖家之分，谁家菜园子有富裕的丝瓜豆角，都可以拿来售卖。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的蔬菜瓜果往往比其它地方新鲜水灵。酸甜的番茄、脆生生的苏瓜、掐得出水的生菜调皮地躺在车斗子里，身上的露珠在晨光里向路人眨眨眼睛：我够新鲜，快把我带回家吧！他们的主人则搬个小板凳坐在车子旁边，整理整理蔬菜或者跟旁边的摆摊人聊上几句。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乡人，他们的谈天范围广着嘞，从菜园子的大小到一亩地的收成，再到印度人什么时候从国家边境撤走……每一个问题都说得头头是道。农村人是固执的，因为看待事物态度的不同，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常有的。这儿的买菜人几乎没有谁会“爽快”地决定买哪家的菜，大多是在菜场转上几圈，货比三家再下手。说是菜场也有卖锅碗瓢盆、手工竹篮、唱戏机的杂家。我操劳一生的乡人们是闲不住的。编竹篮的老大爷总是一边工作一边等候客人的光顾。他手指粗糙，拿东西时还有点颤抖，但干起活来却不含糊。伸长了腿，席地而坐，把枝条夹在腿缝里，一上一下地编织着，麻溜且有力量，那枝条便乖巧地变成了一个个篮子。在农村人那里，很多时候礼节是大于财物的。老大爷的篮子用的材料是自家地头的树条子，遇到熟络的人买篮子，恭恭敬敬给他递上一支烟、唠上一会的，老人家心里头高兴也就白送他了。
上了年纪的农人无论如何是不愿进理发店的。一来是节俭了一辈子，舍不得花那个钱；二来他们不相信那些个顶着几种发色的年轻人的手艺。每逢赶集，天亮未亮的时候，北边的桥头出现的挑担老人，是爷子辈最信赖的剃头匠。小蜂窝煤在风中燃起，铝锅里的水慢慢翻滚冒泡。葫芦瓢、木头架、长柄剃头刀，光是这些物件就足以勾起老人们的回忆。我的爷爷是个光头，可是我小时候却没少坐着他的大二八『②大二八：八十年代一种大梁自行车』去桥头剃发刮胡。“大兄弟来了，正好这会没人，可以好好给你刮刮胡子。”爷爷一只手把我抱下车，应到：“中啊，这脸边胡长得越来越快了。”那人利索地从锅里舀一瓢热水，再从旁边的橡胶桶兑点凉水，爷爷把头伸进盆里，轻轻揉几下然后擦干。“最近几年呐，俺这生意不景气，也挣不了几个钱儿。年轻人都看不上咱这手艺，要不是冲着你们几个老顾客，就不来做这个支应『③支应：用来谋生的小职业等』了。”爷爷叹口气：“唉，老哥可千万别，我们这些老头们可是离不开你们哩。”我曾不止一次的，因为担心锋利的刀子会刮破爷爷的头皮而心惊胆战，结果每次都只是虚惊一场。十几年阴晴雨雪，一批批剃头匠却从未有过对集市的缺席。经得住岁月，才守得住信赖。现如今，多少位跟爷爷年纪相仿的老人已经无法独自出行，却仍坚持让年轻人载他去市场剃发。
集市的趣事儿是道不尽的密语，是归一牛奶香、是氢气球飞扬、是姑娘穿着漂亮衣服的欣喜，是几辈子人的守候和信仰！
洼洼地里好庄稼
农村人在自由的野性里认真地活着。他们对吃穿不做考究，席地而坐、刨出来的红薯在身上随便一抹就送进嘴里，但是对于种庄稼却是格外小心翼翼。不顾烈日背着铁锹到田里收花生、跑去城里的种子站了解高产的麦种，货比三家从不含糊，像是在哺育自己的孩子悉心呵护。秋收后，他们三五成群的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确定每亩地合多少斤肥料。肥料种类繁多，乡人们大多根据自家土地的特性去购买氮磷钾含量不同的底肥。脚丫子在耙过的土里艰难的行走，深一脚浅一脚。他们开心地把珍珠般晶莹的肥料，一把一把均匀地播撒在田里，仿佛看到了麦苗汲取了营养破砾而出的情形。每一块地都有好几畦，每一畦又分六七趟，这其间的宽窄距离都是有讲究的，连每两粒种子相离多远也都有具体要求。这些数据都是乡人们在萧瑟秋风里与土为伴测量所得。他们爱这土地，不仅是从它身上可以收获财富，更是因为这田野呀，是他们施展才华的地方。也许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吧，把自家的田地倒蚀好是乡人最荣光的事情之一。谁家的玉米棒子粒粒饱满咧开了嘴，麦穗子沉得笑弯了腰。那这家的主人一定在街坊邻居间倍儿有面子，走起路来都趾高气扬、脚下生风。村人们都爱戴他，茶余饭后还会前去讨教些种田的窍门。
小镇的房子是气派而又神秘的
北方人勤恳，安土重迁。家和房子往往联系在一起，有居所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在广袤的土地上起早贪黑、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只期盼能在镇上有所像样的两层楼房。
一方水土，一方人。房子，在不同的地域也有不一样的特色。北方人性格粗犷、讲究排场，所以于他们而言房子自然是越宽敞越好。二十多米长的院子盖个十八米宽，八九米长成了家家户户的标配。外墙体用青色的水泥粉刷后，往往还会贴上闪亮亮的白瓷片。说是预示着这家人洁身自好、志趣高洁。但是农活离不开泥土，用不了多少时日，这干净的墙体也就成了大地色。与白色墙体相对的是那红彤彤的大门。农村的大门可是个多功能的百宝箱。除了简单的通往外界，夏天铺一张席子躺下，轻罗小扇扑流萤，凉快起来也是极好。摆张桌子，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共进晚餐也十分合适。尤其到了冬天，北方人围火炉子的热情上来了，又不忍心熏黑了雪白的墙壁，掬一捆柴放在门楼下点燃，暖气就升腾起来了。
小镇人对于自己是龙的传人这一点从未有过质疑，他们把龙作为神灵供奉。大门和房子顶层都挂着朱红色的琉璃瓦，最顶端的中间位置是用瓦片堆砌的二龙戏珠。泥水匠们做起这个地方的活儿，往往格外小心。主家也会在这个时候经常过来巡视。给楼上忙着迎接龙的伙计扔上几盒好烟，“可给兄弟好好干，全靠这龙来带好运了。”“得嘞，放心吧，哥几个一定把活儿做得包您满意。”不同位置的龙，大小、神情、摆放方向也都各有讲究。他们有的可爱温和，有的面部狰狞，在自己的位子上守护着这一户人家的安宁。
小镇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开始，愿在这如水的日子里，她依旧能活色生香、一团和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