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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坤遥在霄霞殿外等候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紫宇上神的声音穿透殿堂的寂静,响彻殿外:“坤遥来了,进来吧。”随着上神话语刚落,殿内一道耀眼的紫光闪过,转瞬之间,坤遥便被这股力量带到上神面前。
“多谢上神上回临行前的提点,此次渡劫才能如此顺利。”坤遥恭敬地行礼,感激道。
“你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道谢吧。我听闻,你父神交予你一项任务。”
坤遥答道:“人间科考在即,林正修与尹长刃是此次状元郎的有力人选。我在人间历劫时与他们结缘,他们才学渊博,品行高洁,尹长刃更是为人仗义,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贤才。坤遥明白,选定状元郎,乃是上神的职责。而今父神大概是想要考验我,于是命令我来完成这一任务。但我刚从人间归来,背负因果,法力尽失,无法独自完成,还请上神相助。”
紫宇上神目光如炬,语气庄严肃穆:“你的确背负了因果。历劫时以凡胎肉身行事,自认为所行之事,皆是正义善举,却成了被他人利用的棋子,因此失了修为。然凡事皆有两面,往好处思量,你能活着度过此劫,重返天庭,实乃万幸。”
“上神的教诲,坤遥铭记于心。”
“我借你拂尘与察凡镜两件神器,它们将助你一臂之力,帮助你完成你父神交付的使命。”
上神话音刚落,一道淡紫的光芒和一面神镜从紫宇上神的座上飞出,稳稳落入坤遥的手中。
贰
人间迎来又一年更迭。放眼望去,群山翠色欲滴,溪水潺潺流淌,白鹤悠闲地在宁静的湖畔漫步,经过甘露洗礼的大地,生机勃勃,呈现出一派万象更新的繁荣美好景象。在这片风景秀丽如诗如画的土地上,屹立着一座古老神庙,其周边聚居着众多寒门学子。每逢科举考试临近之际,神庙便成为他们祈愿文运昌盛的圣地,香火鼎盛,紫烟缭绕。林正修和尹长刃步出神庙,两人身着青白色衣裳,身上沾染了些许淡然的香火之气。
林正修感慨道:“六年前的今日,你、我还有萧昆遥三人,在这座神庙内结下祸福相依,生死与共的兄弟情缘。如今,萧兄辞世已逾两载,我们曾共同度过的逍遥时光仿佛就在昨日。有时我真觉得,萧兄从未离我们而去。”
尹长刃发出一声长叹,道:“是啊,时光荏苒,转眼两年已过。遥想当年,我和萧兄曾反对将结拜之地选在神庙,我们坚信,世间并无轮回转世之说,也并不相信鬼神存在,然而,自从萧兄离世后,我却开始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一切安好。”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艘船缓缓靠岸,兄弟二人在岸边道别。
回府途中,尹长刃倚靠在轿子内打盹。突然,平稳而行的轿子在摇晃中停下,外面传来喧闹声,扰攘了他的清梦。他睁开双眼,透过轿帘询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车夫回报,有一女子挡在路中央,坚称要见尹府的二少爷一面。该女子武艺高强,已将尹府随行的众家丁全部制服。
尹长刃皱眉轻轻摇头:“唉,要这些家丁又有何用?”他掀开轿帘,只见面前的女子眉毛粗短,左眉近额,右眉临太阳穴,她两眼极大,黑色瞳孔一只向上翻,一只向下,脸上有五颗大黑痣,可连成不规则的五角星形状。她皮肤黝黑,笑起来牙齿发黄,还缺了两颗门牙。她咧开嘴角,似笑又似哭地对尹长刃说:“公子爷,请您行行好。我弟弟得了怪病,还有十五日就要科考了,可否借我点银两?我弟弟学习优异,此次一定能考上前三甲。您若觉得我是在诓您,可派人前往我家中查看。我这心里可真是着急呀。”
尹长刃听后,沉声道:“你弟弟若是错过今年的科考一定很遗憾吧。这些银子够不够,快拿去给你弟弟治病吧。”
女子感激涕零,目送尹府的马车渐行渐远。
尹长刃对车夫说:“回去后,提醒我让管家更换所有随从。”
“遵命,少爷。”车夫恭敬地回答。
尹长刃又补充道:“我想招刚才那位女子为我尹家护院,但需先调查清楚她的身份背景。”
“明白,少爷。”车夫再次回答。
女子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弯腰将银子放入路边的乞丐的瓷碗中。
当日,在另一条街上,林正修正提着一篮子青菜,在一间米铺与掌柜为了几枚铜板讨价还价,二人激烈争论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当此女子出现在林正修身后,告诉他她弟弟生病需要借钱治病时,平日里耳聪目明的林正修此时却充耳不闻,甚至连头都没回。
米铺掌柜笑了起来:“你看他,连几个铜板都舍不得出,这种寒门书生怎么可能拿得出银两给你弟弟治病?你还是去别处乞讨吧。”
女子恳求道:“这位公子看起来面善,能否施舍几文钱,以解我燃眉之急?只需您能尽力相助,便已足够。”
林正修还未来得及回应,米铺掌柜又笑道:“我每逢此人,皆见其衣衫褴褛,但怀抱之书却洁净无比。仿佛那些书比他本人更有价值。我听闻,他已逾弱冠之年,还未谋得生计,也不知其所读之书是从何处非法盗取。”
林正修怒视掌柜一眼:“请将你嘴放干净些,为自己积点口德。这些书皆是我向尹家二公子借阅而来。”
书生提着两大袋米回家,快到门口时,发现那女子仍在跟随。他问道:“你为何跟到这里?我已在路上告诉过你,我无法资助。我的钱要用于生活和购书,唯有等我功成名就后,才能有余力帮助他人。”
女子仍不放弃:“请你发发善心,想办法帮帮我弟弟。”
林正修让女子稍等,随即取来纸笔,写下尹长刃的住址,正欲递给她,在女子伸手之际,他却突然将手臂收回,将纸撕成碎片,并说道:“抱歉,林某实在无力相助。”
随着关门声响起,女子的身影亦自林家门外消失。
叁
“阿兄,你终于渡劫归来了,”碧月上仙尚未踏入紫霄殿,声音已传入殿内,“这几日无人陪我玩乐,真是无聊至极。”
坤遥正欲操控化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听闻殿外动静,不禁莞尔。凡间的化影突然失控,呆立原地,随后漫无目的地游荡。
碧月仙子,乃坤遥仙君之妹,平日素来喜欢与兄长相伴。坤遥仙君下凡渡劫期间,她倍感寂寞,便尝试学习了绣花,她这身鹅黄色长裙的广袖上栩栩如生的动物图案,便是她近日新作。
坤遥起身相迎:“碧月,听闻你掌握了刺绣之技,袖上这只白色的骆驼图案,是你亲手绣制的吧?绣得真是不错。”
“兄长,你若想笑就笑吧,大可不必用这般言辞来揶揄我。”
“我真心称赞你的绣技精湛,何以令你如此不快?”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不悦。”
“难道,我猜错了?这绣的并非骆驼?”
“这绣的明明是一匹白马,白马!”
坤遥仙君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自思忖,失了神力,无法洞悉他人心思,确实是有着诸多不便。好在碧月并未过多计较此事,她的目光被察凡镜吸引,好奇地问:“这镜中行走人间的女子,不正是我吗?你变出个我来,有何用意?”
坤遥解释:“为完成父神使命,我计划以美丑两极容貌考验林正修和尹长刃二人的人品,我向女娲娘娘借得她万年前未完成的人形作品,完成了第一项考验。现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来助我完成第二项考验。幸好,这样的女子并不难寻,眼前,不就有一位真正的天仙在此么。”
肆
林正修缓缓揭开锅盖,一股令人掩鼻的酸臭味扑鼻而来,只见锅里的粥饼已经凝固。他叹了口气,思绪不禁飘回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时,他和阿弟围坐在四四方方的矮桌前,等待阿娘端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炖鸡和蒸鱼,欢声笑语充满屋舍。然而,自阿弟成家立业,阿爹远赴边疆,阿娘因病体弱,饭桌上便再难闻到肉香。
他记得,当年自己曾引用“君子远庖厨”的古训时,家人为圆他这个美梦,允他从此远离柴火和未熟的食材,可不再涉足厨房。
三年前,阿娘病逝,阿弟追随阿父去了塞外。家中只剩下弟媳照顾着年幼的侄子侄女,同时还要伺候他这位“谦谦君子”。为了给他准备一套上档次的文房四宝,弟媳竟挪用了侄子侄女买衣服和营养品的钱。看着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侄子侄女,林正修心中充满愧疚,也逐渐从那个远庖厨的梦中醒来。
今天,他去集市买菜时,竟不知弟媳还有侄子侄女爱吃什么。回家路上,他的心情沉重至极。
回顾自己这二十一载的光阴,林正修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是在为了一场考试而活。若是落榜,他将陷入迷茫,似乎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若落榜,他的余生将似乎再无令他欢喜之事。巨大的压力让他时常感到悲观,但他仍尽量努力往好的方面去想。他庆幸自己拥有两位挚友,萧昆遥始终支持他,为他打抱不平,教他如何保护自己;尹长刃家中藏书丰富,允许他自由借阅,不问归还之期。尹兄还道,若林弟有新书想读,尽管提来,他会不遗余力地为贤弟寻得。
夜半时分,林正修仍在灯下苦读,忽闻敲门声。他起身至门口,询问道:“何人敲门?”
门外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是我呀,郎君。”
“你是何人?”林正修又问。
“我叫碧月。外面风冷,能否开门一叙?”
“不必相见,烦请碧月姑娘离开。”
“公子竟这般薄情?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林正修语气坚定:“请姑娘离开。”
“你莫不是怕我长得丑,所以不肯出来相见?我阿娘说,我们家碧月生得这样美,普天下的男子,谁若是瞧我家丫头一眼,是他们的福分。”
林正修不为所动:“那我就更不能开门了。”
碧月追问原因,林正修解释:“深更半夜,若我离你太近,恐害你被人闲话。你爹娘痛骂你事小,毁你一生清誉,害得你嫁不出去事大。”
“我心甘情愿。公子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做那迂腐之人?”
“林某不会说甜言蜜语来取悦姑娘,讨得姑娘一丝欢心,林某的确如姑娘所言,只是个闷葫芦,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但在林某眼里,不论美丑或才学高低,世人皆为平等的。只有在善恶面前,才能显现人的光明或黑暗。”
“林公子可能不知道碧月,但碧月对林公子的品行和才学深感敬佩。我对公子你,心仪已久,难道喜欢一个人,这也有错吗?你不爱美貌,却看重才华和品行,公子这样的人,我从未见过。”
林正修淡淡提及自己的兄弟萧昆遥:“我有一个兄弟,叫萧昆遥。他生前是个贤良之人,我一直想成为像萧兄那样的人。”
碧月好奇地问:“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叫萧什么的不在了吗,难道你还思念着他?”
林正修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在我心里,他从未离去。萧兄曾经教过我做人要脚踏实地,他是我心中的楷模。”
“能再次与你交谈,听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很开心。你早些休息,就此别过。”
听着屋外脚步声渐远,林正修眉头微皱,心中满是疑惑:“再次?开心?这姑娘用词好生奇怪……。”
伍
碧月仙子从坤遥仙君手中夺走察凡镜,面露不悦之色:“我何曾以这般卑微的口吻与死缠烂打的话语乞求于人?此举乃是对我形象的歪曲与丑化!我决定没收察凡镜,不再任由汝使用!”
坤遥冷静回应:“此举不过对凡人的考验罢了。碧月,速将察凡镜归还,人间科考将至,我的使命尚存四分之一未完成,光阴可不等人啊。”
碧月怒气未消:“哼,就不给!我必将此事向紫宇上神禀明,汝几乎将他的察凡镜玩坏。”
坤遥仙君毫不退让地反击:“那么,我即刻向父神奏明,你有干政之嫌。”
碧月仙子冷笑:“妙极!既然要见父神,我也有状待诉。汝不尽职处理政务,反以我的容貌去迷惑一介凡人。”
两仙相争,谁都讨不到一点便宜,坤遥终于妥协:“我们或许可以各退一步。”
碧月仙子好奇地问:“如何各退一步?”
坤遥仙君提议:“察凡镜暂由你保管,你亲自完成剩余的四分之一任务。”
“如此一来,岂非我无端代汝受累?”
“下月将迎来百岁一度的仙桃盛会,我将所获仙桃全赠予汝。”
经过一番交涉,碧月仙子与坤遥仙君最终达成共同协议。
陆
碧月轻盈地走到尹长刃身旁,原想重现林正修家门口的那一幕,却发现尹长刃正搂着一个美艳女子举止亲昵。他见碧月走来,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她,并直接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侧室。
碧月察觉到那女子向她投来的挑衅目光,但在与她眼神交汇的瞬间,对方却显得心神不宁,目光闪烁,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碧月寻得一个机会,与那女子私下交谈,得知她竟是一只浑身长满墨绿色触手的妖怪,名唤烟萝。烟萝自称并不知情尹长刃乃上仙选中的人,并恳请上仙大发慈悲饶她一命。
碧月疑惑地问:“烟萝,我听闻你以心术不正之人的心脏为食,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烟萝回答:“我并非有意破坏上仙的计划,是那尹公子放荡不羁的本性,令烟萝视其为人间美味,因此产生了贪念,想要将其吞噬。”
“唉,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尹长刃和林正修在人前人后,竟有如此大的反差。还是父神说得对,观人不可仅凭表象,得察其内在。”碧月边擦拭察凡镜边感慨,这已是第三条手帕了,但她仍觉得镜子似乎被不洁之物所玷污。
坤遥深吸一口气,感慨道:“我与他多年兄弟,没想到他私下里竟是这样的人。”
碧月宣布:“今年的状元郎已定,非林正修莫属。”
坤遥惋惜道:“可尹长刃才华横溢,若是落选,实在有些可惜。”
碧月反驳:“有何可惜?有才无德者,怎配其位,又岂能担此重任?”
“月儿,你不懂为兄。我觉得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碧月不解地问坤遥:“兄长此次历劫归来,为何性情大变,竟会对这种人产生同情之心?”
“在人间时,尹长刃曾救我一命,若非如此,我无法顺利历劫归来。其实,在尹长刃和林正修之间,我更看重尹长刃。林弟固然刚正不阿、不近女色,但我觉得他性格柔弱、优柔寡断。尹长刃有识人用人之才,他果断杀伐,对兄弟义气深重。”
“你此番历劫,天眼受损,而我则修为尚浅,无法帮你洞察人心。但无论你如何夸赞尹长刃,我都不会觉得他好,我就是觉得此人充满邪气。在我看来,林正修才是状元郎的不二人选。若你以天界五殿下之名唤林正修一声兄弟,他都当之无愧。”
坤遥坚决道:“碧月,速将察凡镜给我。我意已决,要再给尹长刃一次机会。”
碧月见无法说服兄长,失望地离开了紫霄殿。可走到大殿门口时,她突然记起父神的命令,她被派遣来暗中协助阿兄完成此次任务,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考虑到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时差,她意识到人间的科考就在此刻进行!
在人间,所有考生都端坐于考场,监临官也已就位。每张桌子上都整齐划一地摆放着试卷和文房四宝。考生们都在埋头作答,但没过多久,尹长刃就从袖中掏出小抄当场舞弊。碧月震惊地看着,监临官却视而不见,甚至微笑捻须,仿佛尹长刃正在做着什么令他满意之事。眼看着这场考试即将结束,碧月气得连仙人不可用法术干涉凡俗之事否则必遭反噬的常理都忘了,指尖流出一道白光直直飞往下界。此时,考场上刮起一阵怪风,但考生们的头发都未动分毫。唯有尹长刃的小抄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舞,飘到每位考生面前。监临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考生们皆捕捉到了监临官这怪异的表情,又将如长剑般锋芒刺骨的目光投向尹长刃。
坤遥发现了碧月的举动,制止了她。那股怪风瞬间消失,但其威力已深深刻在众人心中。尹长刃的小抄最终落在他的长靴旁。在场的考生虽目光如针似剑,心中愤怒不已,却无人敢做这出头鸟。只有林正修勇敢地站起身,大声指责尹长刃作弊:“亏我还把你当兄弟,觉得你行得正坐得直为人光明磊落,没想到,你竟然在这样的考场上公然作弊!尹长刃,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萧昆遥和你的家人吗?我对你非常失望!”
尹长刃脸色巨变,将小抄塞进旁边考生的嘴里,然后气急败坏地大骂林正修血口喷人。
林正修则正色道:“在场每位考生都看见了,众人皆可作证!”
尹长刃大叫:“考官,快把他赶出去,他不配在此考试!”
监临官仍震惊于方才所见——尹长刃明明死死抓住小抄,它还是硬生生飞走了。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那阵风的威力,唯有尹长刃一人当局者迷。监临官本不愿得罪这位尹家二公子,可如今尹长刃考场作弊之事已经坐实,他知道尹家家主为保住家族地位与名声,定会定驱逐他。监临官毫不犹豫地宣布永久取消尹长刃的考试资格。
尹长刃被拖走时,质问监临官:“我兄长已打过招呼了,为何你还要针对我?”
监临官回答:“你兄长的确来向我打过招呼,不过他说的可不是帮你隐瞒,而是说,他这个弟弟品行不端,不思进取,若是考场上看见他作弊,不必顾惜尹家的情面,直接拿下你。他不希望你继续堕落下去。”
“你们这些寒门学子,竟然也敢骑到我头上,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尹长刃咬牙切齿对在场所有考生吼道。
监临官反问:“你可曾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尹长刃咬牙回答:“我,尹长刃,只信自己,不信鬼神!”
柒
看完人间这场闹剧,碧月道:“人间有句古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尹家的家风究竟是何等的不正,才能教养出如此不肖的败类?”
坤遥道:“我真不该给尹长刃第二次机会。你只需看看那夜在尹家所发生的事情,便会明白。”
画面在察凡镜中回溯,时间跳转到科考前的某个夜晚。
尹长刃低声对碧月说:“碧月,今晚你得帮我拖住兄长和阿爹。”
碧月默不作声地跟随尹长刃,进入他兄长的房间。
尹长刃一见兄长,急切地问:“兄长,阿爹是否在房间?我有急事找他。”
“不可!”兄长断然拒绝。
尹长刃疑惑地看着兄长:“为何不能去见阿爹?”
尹长刃的兄长解释:“阿弟,阿爹在书房有要事处理,晚上吃饭时再聊吧。”
“遵命。”尹长刃微微鞠躬,然后对碧月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兄长房间,自己退了出去。
尹长刃悄无声息地潜入阿爹的房间。作为此次科考的命题官之一,阿爹近日闭门谢客。尹长刃从未如此关注过阿爹的一举一动。他潜伏多日,终于等到父亲阿爹离开房间的机会。他打算偷走考题答案,拿去背诵。进入阿爹房间后,他惊讶地发现考题竟放在显眼的桌案上。正当他伸手时,身后传来开门声。尹长刃脸色惨白,紧张地回头,却见是兄长和碧月。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兄长总是站在他这边的。
尹长刃瞪了碧月一眼,责备道:“我让你陪着兄长,你怎么来了?”
兄长问:“阿弟,你在阿爹房里做什么?”
尹长刃坦言:“背答案,为考取功名,为家族争光,为老爹争气。”
兄长笑道:“何必呢?我早有准备,”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带上它,保你万无一失。”
尹长刃接过小抄,感激道:“多谢兄长,还是你思虑周全。”
兄长道:“我只有你这一个阿弟,自然事事皆将你放在心上。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走,喝酒去。”
尹长刃道:“等等,林正修今晚还在等我,他想和我一起背书。我要不要给他一份考题的答案?”
兄长摇头道:“阿弟啊,你真是太天真了。林正修心机深沉,他与你结拜,恐怕就是为了今日。要知道他的记忆力远胜于你,你让他将答案提前看了去,到时候他金榜题名,你却名落孙山,岂不是自讨苦吃,愚不可及吗?”
尹长刃恍然大悟:“兄长所言极是。待我金榜题名后,再去关照我的义弟,他必然会为我高兴。”
捌
碧月转向坤遥,关切地问:“林正修,他可还安好?”
坤遥道:“林正修现在应该正穿着状元郎的服饰面圣。”
坤遥话音刚落,察凡镜中便映出了林正修的英姿,他身穿朱红色官袍,如骄阳般耀眼。林正修走到江边,身后跟随着许多学子。今日的神庙热闹非凡,达官贵族的子弟们来此还愿,亦有少数寒门学子前来祈福。若非林正修身边有重兵护卫,那些学子或许更想靠近林正修,他们视他为文曲星下凡,哪怕仅仅是触摸一下他的衣角,也能为书香世家带来世代的荣光。
尹长刃见到前来送别的林正修,脸上的怒意愈发明显:“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对吗?”
林正修逐一取出食盒中的饭菜和点心,随后从最底层拿出那块雕刻着麒麟的玉佩,递给尹长刃,说道:“我十年寒窗,立志要改变天下寒门学子的命运,看淡名利,坚持自己的道路。但我不想得了状元,就失去了兄弟。唯有你与我并肩,我才觉得人生圆满。近日,我时常回想起我们年少时许下的雄心壮志,那时的我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你颓废至此,萧兄若在天有灵,定然会心痛不已。所幸,你还年轻,现在悔改,为时未晚。这食盒内,有你最爱吃的饭菜,还有启蒙先生赠你的那块玉。先生孤独一身,视你为己出。学堂中虽有众多学子,他唯独将这块家传的麒麟玉佩赠予你。先生去世那年,你亲自去为他送终,并承诺年年祭拜。我相信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尹兄绝不会食言,只是你离家匆忙,忘了带上此玉,我便将玉取了给你送来。尹兄,此行山高水远,望你珍重。待到冬去春来,草木复苏之际,春暖花开之时,愿你能重整旗鼓,可好。”
尹长刃却将玉摔碎,笑容癫狂地望着林正修:“你竟然相信了那么多年,觉得这玉是给我的?当年,夫子欲赠你此玉,我便以尹家的势力相威胁,迫使他在众学子面前将玉给了我。后我又逼先生将你逐出书院。萧昆遥带领其他弟子在先生屋外抗议,要为你讨回公道。我讨厌你们这些寒门学子行事过于温和,便带头将石头扔过高墙,还提议用木头桩子将门砸烂。当你试图阻止我时,萧昆遥却推开你过来帮我,他觉得我才是对的,他钦佩我的勇气,认为我杀伐果断,十分仗义。夫子虽有心疾,但大夫说,他还可多活十年八年。是萧昆遥制造的那场闹剧,让他因愤怒过度而气绝身亡。林正修,你的确双手最为干净,但如果不是萧昆遥为你打抱不平,那先生就不会死。除你以外,那天在场的所有孩子皆是杀害先生的凶手。他萧昆遥又能干净多少?”
坤遥仙君听完尹长刃疯狂的讲述,感到浑身瘫软。他的手失了力气,察凡镜跌落凡间。
他终于明白,父神为何要将此事交给他办。
他失去了天眼,毕生修为丧尽,而这都是他的因果报应。他浑身颤抖,悲从中来:“原来,我双手早已染血,堕落成魔,我本没有资格再重返仙界,是仙族垂怜,这才收留了我。我萧昆遥愧对夫子,更无颜面对林弟。林正修一介凡夫俗子,都能比我这个仙界的五殿下做得强上百倍!他一生称我为兄,我将自责千千万万年!”
玖
十年后的科考,林正修以监临官的身份注视着考生,在考场之上,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公平公正,确保每一位考生的努力与刻苦不付诸东流。他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犹如在黑暗寒夜中永不熄灭的烛火。他实现了少年时的宏愿,广设学府,招揽天下寒门子弟,并为他们争取到衣食住行上的优待。尽管日夜辛劳让他早生了华发,但只要看着众多寒门学子出人头地,他便乐在其中,此生无悔。
一年一度的祭拜萧兄的日子来临,林正修没想到,多年以后,在神庙不远处的河畔边能再次见到碧月。她的声音依旧,他唯一能记住她的,也只有她的声音。今日一见,碧月果然如她所述的那般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碧月笑嘻嘻地问道:“林公子,你至今为何仍孤身一人?你可有拿定主意,娶公主还是我啊?”
林正修淡淡道:“姑娘又在拿我说笑。”
“你怎知我是说笑?你如今的高官厚禄令人羡慕。若能得一贤良淑德之妻相伴,人生可谓圆满。”
提到圆满,林正修又忍不住想起尹长刃。听说那人如今整日吹牛,癫狂得不成人样。
“林正修,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位仙人。我会千变万化,我能上天入海,世间所有事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遭遇、你的感受、你的喜怒悲欢,我全然都懂。这虽然是你我的第一次相见,不过我碧月早已将你视作人间知己。”那位自称为“仙人”的碧月姑娘说完,竟变成萧昆遥的模样,对他温柔浅笑。
“萧兄!”林正修又惊又喜,忙唤着萧昆遥的名字,想要与他叙旧。却猛地睁开双眼,发现方才所见不过是瑶池遗梦。林正修心想,自从萧昆遥离去后,我还是第一次梦见他。当年我希望他入我长梦中来,他就是不肯托梦给我。我还以为他是喝了孟婆汤将我忘了。今日终于得见,可为何碧月姑娘和萧兄的脸能够重叠?林正修摇头苦笑,心想或许是自己最近睡眠不足,变得有些魔怔。不过他还是希望,萧兄也在冥冥之中牵挂着自己,所以特意托梦来让他开怀一笑。他举杯向天,以茶代酒,敬天地道:“萧兄,多谢你回来与我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