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沙爷爷去世整一周,六月份离开霞浦县医院的时候,他还在努力发出声音叮嘱我们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用来看他,未曾想到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告别。没能参加他的葬礼,是我的遗憾。
三沙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是湛哥的爷爷,准确来说,也不是湛哥血缘关系上的爷爷。湛哥的奶奶在二十八岁时候改嫁给了第二任丈夫,前夫早逝。一起嫁过来的,还有三个儿子,湛哥的爸爸是排行最小的一个,那时候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在这之后,爷爷和奶奶又接连生了五个女儿,我想在那个年代的福建地区,爷爷想生儿子的想法不会是没有的,无奈上天(后来才知道是上帝)自有安排。于是,在湛哥爸爸年满二十岁左右,爷爷承认了最小的这个男孩作为他的儿子,列入陈氏族谱。
我和湛哥结婚后,每年过年都会回福建老家,除了腿骨折那年没有去看望爷爷,其余每年必定是全家人包辆车到三沙给爷爷奶奶拜年,我们孝敬老人的一点钱都被爷爷原封不动的当作红包送还给了孩子。而且临走前还要塞一包海上捞回来的好鱼好虾给婆婆,让她带回家煮给我们吃。
每年仅有的一次见面,加上语言不通,我和爷爷有效交流的时间很短,至今我也听不懂几分霞浦话。可是,每次见面他像跟自己大孙女一样跟我聊天,把他年轻时候工作的故事讲给我听,有些故事湛哥都不曾听过。还把他保存的完好的证件拿出来给我看,仿佛是军人的荣誉勋章,珍藏已久后被再次捧起。我尝试着把我和爷爷之间不确定是否听懂了的十分之一用文字记录下来。
记得我第一次和湛哥回到霞浦,三沙爷爷一大早乘车到县城爬上六楼给我们送结婚的份子钱还有带了两条新鲜的海鱼。爷爷坐在客厅的木椅上跟出次见面的我聊着天,不管我能听懂多少,爷爷试图用自己的普通话让我对这个未来要共处的家庭多一份了解,或许他能想象我当时的紧张不安。直到爷爷住院我们在病床最后的道别,我都能感受到这位老人对我深深的关爱。那份爱是在我来到夫家后,爷爷作为长辈传递给我的独有的接纳与尊重。
婚礼那天,紧张忙乱,中午十二点已经又饿又晕,可是放眼望去满桌的都是海鲜,大虾大蟹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各种鱼,对于生长在中原大地的我实在不能接受这种美味佳肴,周围还是嘈杂的人群,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湛哥也是第一次当新郎有些不知所措,客人们都忙着吃酒席的时候,爷爷把湛哥叫到一边叮嘱了几句,过会儿酒店服务员端上了一份空心菜和土豆丝,这真是为难他们了,婚宴上要单独点两个素菜的人恐怕是头一回,可是也只有这两份菜让我才吃到了午饭,也正是这两份菜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婚后我和湛哥单独坐车到三沙看望爷爷奶奶,临走前爷爷陪着我们走完了整条街,长长的一条街坐上黄包车都要好一会儿,一直把我们送上回县城的汽车才放心。那时爷爷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了,可是他的步伐依然坚定有力。
小小毛四岁的时候我们去给爷爷拜年,还没下车,爷爷已经在路边盼望着了,车刚停住,爷爷把小丫头从车里抱起来,过了马路,还上了八九级台阶,到家门口才放下。吃过午饭,牵着奶奶的手,陪我们一群孩子去看海。
三沙爷爷九十岁大寿的时候,我祝爷爷长命百岁,他开心得很,给我们一家六口每人一个大红包。那时我们都相信爷爷真的是可以做百岁老人的。
爷爷是在家里楼梯间摔倒的,当时流了很多血。我带着孩子跟湛哥在霞浦车站汇合,去病床看望爷爷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了,脖子处还有固定的器具,鼻腔里插了三根管道。第一天只能用眼神交流,第三天要走的时候已经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话,咳痰也有好转。我在医院陪护他催我回去照顾孩子,我没来他问阿湛,华菊呢?……我们隔着60岁的年龄,理解彼此的心境,我们是有连接的人。
爷爷奶奶一起相伴几十年,生活勤劳俭朴,从不曾提起过养育一个大家庭的辛苦。而且每个孩子办大事比如结婚,买房,考学,生小孩,他们都会从财力上再支持一把。原本以为,我们是其中的一对孩子,可是奶奶后来跟我们补充道:每天傍晚,她和爷爷一起散步时,爷爷跟街坊邻居念叨最多的只有我们,言语间流露着自豪和满足。这对于年轻的我们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今天从车站送完母亲和侄儿,在乘坐地铁2号线返回的路上看到一位老人, 他侧脸的轮廓让我不禁想起了三沙的爷爷,我告诉自己爷爷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我确定当我们再次回到霞浦时,再也不会有那位慈爱的老人在门前等候,站在那抬头就能望见大海的门口,将空空如也。
听母亲说父亲和母亲婚后的一个月她的公公就去世了,所以我们兄妹四人从未见过爷爷。我想三沙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他在我三十岁左右才出现,用恩慈智慧的方式伴我度过一段艰难曲折的时光,给我信心和指引,然后又悄然离去了。这次我没有太难过,因为相信神的存在,我们还会在另一个国度再见的。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