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一件小事。
前两天在早教中心带达达玩,老师向我们推荐新开的识字课。
“不用了,我都自己在家里教,现在她已经识了不少字了。”我这么拒绝了老师。
不一会儿,一位陌生的妈妈悄悄靠近我:“哎,你怎么教识字的啊?教不教写字啊?”
“我……其实没怎么教。写字她还太小了,手指的控制力不够。识字呢都是靠我给她读书,一点点学的。”
“读书?一天读几本啊?”
“大概8-10本。”
那位妈妈显然十分吃惊:“她能坐得住,就你在旁边这么念?”
这时候小朋友们放学了,我们的谈话也中断了。
显然,这位妈妈对绘本了解还不多。其实3-5岁的绘本相对较薄,5-10分钟就可以读完一本。有的英文绘本甚至只需要2-3分钟。
这么算下来,8-10本也就1个多小时左右,也并不是一次性读完,一般会分成2-3次。
所以,每次的专注度只需持续20分钟。在这个年龄段,专注20分钟是正常水平。
读书,也并不是“我在旁边念”,而是“我们一起看”。
在这个过程里,她完全可以做一只“爱打岔的小鸡”,随时互动。
所以,小儿郎读书没那么难。
可问题来了,真的需要读这么多书吗?
先界定一下,本文所讨论的“读书”。
读书和学习不同,学习的目的性指向性明确,为的是掌握技能、获取知识,而读书往往读的是“无用”之书。
既然读的是“无用”之书,读书大抵也是“无用”的。
成功,和读书并无必然关系。若将成功等于名利。
这个结论如此显然,放眼我们身边各式各样的成功者,古有“刘项原来不读书”,今有网红明星一天挣下一套房。
知识、技能、容貌甚至自尊都可以变现,但读书却不易。
或者说至少我这个蠢人觉得不易,高考、读研、工作都和读书无甚瓜葛。
我想,用钻营功利之心去读书,为获取优越感去读书,恐怕难以领略其中真味。
钻营功利?不如踏踏实实学点科学。
获取优越感?似乎资本才是王道。
没权利清高,读书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种兴趣。这么想着,就心安多了。
虽盼乘轻衣肥,但对于奢侈品却少有心动的感觉,大概是价签刺瞎了我平凡的双眼,蒙蔽了我粗陋的审美。
倒是偶获一本好书,读来醍醐灌顶酣畅淋漓,几十块钱就换得如此享受,性价比高的令人惊呼窃喜。
就当它是个如打牌、刷剧、逛街一样的兴趣,都是享受,和和气气看书好了。
所以,假如父母自己对读书没兴趣,不觉得读书有什么大用,大可不必拘泥于框架,勉强孩子爱书。
读书的副作用?
我小时候外号“书呆子”。
呆到什么程度呢?捧着书在马路上走,撞到电线杆子。捧着书在铁轨上走,差点被火车碾。
呆到摸到一本书就看。
心灵饥饿,所以急着寻求关乎这世界的知识、解释、真相。
而乱吃东西,终究是要得病的。
获疾如下:
知识不成体系,杂乱无章;
解释相互冲突,无法圆融、自洽;
真相过于残酷,单薄的人生观无法承载;
阅历匹配不上阅读;
知行无法合一。
这是书没读好落下的病,读书无方法,数量且少,质量也不高。
所以攀至山峦叠嶂处,但见云层飘渺,却已力不可支。
然而即便成了读书人,也容易得其它病。
我们向来对读书人的沉疴宿疾了解透彻,古人讲“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鲁迅先生说:人生识字糊涂始,王小波写《知识分子的不幸》乃是只会讲道理,毛主席晚年一如既往地勤苦读书,但对读书又多有非议之辞,看起来颇有些矛盾。
象牙塔外,讲一个人是“读书人”、“知识分子”、“书生”,似乎总有些明褒暗讽之意。
所以师兄说,我不撂几句脏话狠话,捶桌子跺脚,他们还真以为我只是个读书人!
好吧,“当我们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倒突然变得温文尔雅了。 ”
读书是否一种逃避?
毛姆说:“阅读习惯的养成相当于为我们创建了一个避难所”。
彷如小孩子支帐篷,里面任性地摆满毛绒玩具、手电筒、塔罗牌,捏就一个自己的世界。
在现实中,感觉被裹挟、被忽略、被引诱。
这个帐篷给了我们掌控和抵御的能力,它被塑造成理想的空中楼阁。
实现了我们对自由意志的强烈向往:既不希望被生存意志支配,也不希望被社会洪流裹挟的强烈向往。
聊斋志异中落魄寒微的书生,深夜手捧书卷,便能从中款款走出一位绝世佳人,实在是读书人要了命的幻想帐篷了。
想必蒲松龄也知道,这样未及第的士子,纵然他悲天悯人、诗意纵横,也只能吸引狐仙鬼魅。
一场幻梦罢了。
读书可以是“兄台,借一步说话”,可以是红袖添香的温存,可以是暂时的逃避,可以是停不下脚步的远行,是门前的敬亭山、梦中的桃花源。
但儒家的士子们,月尽天明之时,总还得回得到千疮百孔的现实中去。
做的事也不是女娲补天,不过是守正笃实、久久为功。毕竟,
灵肉合一才算活着。
现实当中才有家国。
我们需接受现实粗糙乃至粗暴的磨砺,磨到眼中干涸心口沁血,磨到胸中惊雷面如平湖,将羽毛磨成岩石,把冰凌磨成砂土。
杜鹃即使啼血,也自夜夜悲鸣。
读书是否令人孤独?
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在喜马拉雅听蒋勋老师的《孤独六讲》。
一个男人的台湾腔,和他的文字好似浑然一体的,一杯慢奶茶,深夜里安慰你凉凉空空的胃。
后来看书,倒没什么感觉了。
是读书令人孤独吗?好像也不是,没有人不孤独。
情至深处,你也知道彼此是两个人,怎么打碎和水捏一块,终究是两个泥菩萨。
孩子呢?她终于会知道,不是她一瞪眼,母亲就知道她要什么,她们终究也是两个泥菩萨。
家里的人,路上的人,不相干的人,你说东,他指西,常有之事。
没有人不孤独。谁都不是俄罗斯套娃。
读书品出来的只是其中的一种孤独而已。
好像中学时读《金锁记》: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窗外的云。
或者那首《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时间坍塌于我站立的此处,待与何人说。
无需同谁说。
孤独,既是必然,便坦然相对。无需拥进人群中逃避,也无需时时填满虚空。
总有学生对我说,老师,我总是好无聊,除了打游戏,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无聊”比“孤独”更可怕,它好像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掐住我们的咽喉,试图把我们推向感官刺激的深渊里,一直下坠。
我想我很少遇见无聊的原因是,我拥有很多孤独。
不怕孤独,亲吻孤独。
里克尔说: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敌意。
伟大的作品常是这样的悲剧,它将生活撕裂给你看,这就是真相。
但人们在意识到生命的有限性以后,反而更极尽享乐,创造悲剧去承载自身生命的悲剧。
读书人还会制造多一重的悲剧,在密不透风的墙隙间寻求自由意志照进来的光。
不管人类在被动的生与被动的死之间,是否存在自由意志。
自由,至少存在于孤独的那一刻。
读书的好处呢?
大美不言,旨在观瞻。
是的,全部收益大抵就这么一句。一句够了。
人生一世,草长一秋,心中有美,已然知足。
以这样的眼光去看作品里令人战栗的悲剧。
以这样的姿态举重若轻地活自己的故事。
像一粒蒲公英。
在天空中,如同羽毛远扬。
落在地下,仍是奋力扎根的种子。
长成一株野草,也便顽强地做一株野草,比肩看流水、斜阳。
看所有人间悲剧终结后肉体将存在的千万种形式。
生命是吞噬另一种生命的延续。
这是读书给予自己的,从狂澜、漩涡、迷失,到平静。
能传递给达达的,也仅此而已。
中国人讲士农工商,耕读传家。“读而废耕,饥寒交至;耕而废读,礼仪遂亡”。
而读书与耕作结合,更能使其体会“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生观。
这也许是,中国能维系五千年大国文明脉络而不断的原因之一。
我有时觉得自己的祖祖辈辈应该都活在农业文明里,血液里只有农民➕读书人的基因,老爸至今爱唱“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天仙配》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桃花源。
耕是学不会了,好在自然还可亲近。
读的习惯,达达已经养成了。
每晚睡前,我们都要捧着《千秋好诗词》念几首诗,达达最喜欢《池上》:“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妈妈,这首诗讲的什么故事啊?”
我一遍描绘小娃娃偷采白莲的情景,一遍羡慕嫉妒着白居易。这就是“虽久不废,谓之不朽”了
只要有中国人血脉延续的地方,就能听见这些诗书,这些名字。
多少童言稚语念出:“唐 白居易”
时间在这里不再坍塌。
我想,如果可能的话。
能帮达达拟一个阶段性的书单,让她细嚼慢咽,系统性消化,不至于总吃坏肚子。
能不能做到呢?
还是从自己开始,先多看点书吧:
多看点哲学。
多啃点经典。
看得深一点,力透纸背。看得广一些,立体延伸。
不再执着于寻求大一统的智慧,用非整合力去试着接受世界本身的碎片、矛盾与复杂。
知行合一,还是最重要的。谁也不要做两脚书橱。
比如,将心理学运用到育儿实践中。
用写作把自己从消费者变为创作者。
用人生选择践行自己的价值判断。
在此世,借为人的机会,多多享用些。
若有来生,不论恒河一捧水,撒哈拉一粒沙,但愿以前看过的字啊,尽化作云彩,印在永恒的天空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