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赵春波
到底是因为房子的隔音不好,还是咆哮已到了极致。
客厅朝阳的窗户里,是女人厉声尖锐的指责摔打,男人粗重的嗓音里重复着“三点放学,写到现在就写了这点,天天干什么?你妈多辛苦,为你起早贪黑,看看你,这么不争气。”孩子的哭泣里有无尽的恐惧和压抑,倘若那是挣扎,也是苍白无力的。
而我就站在阳台的窗户边,我细细的听着,不是看热闹,是为了在那隔着一面墙的烽火硝烟里进行自我清醒,自省自救我们为人父母的愚昧无知。
每当听到对门这样竭斯底里的教育孩子时,我的心就撕心裂肺的疼痛。
因为我们都一样。
很久了,我已经不记得儿子那可爱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怎样喊着妈妈,还有那胖乎乎的小手如棉柔的丝帛一样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撒娇,也不记得他脑袋里各种光怪陆离的想法了。
现在我满脑子都是他上课是不是好好听讲,作业做的够不够整齐,书法能不能描的工整,每天起床刷牙洗脸的速度,收拾书包带红领巾等等这些琐碎细致的事有没有丢三落四。
最近的一次惩罚他还历历在目。
开学一周听说他因为上课不听课捣乱被老师罚站两次。我当时虽然很生气,但是还是努力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动武不要爆炸,要春风化雨,慢慢引导。
可是后来问题就出在这数学上,二年级的三数连加运算。他为了省事直接在横算下面写了两个数,有一个就直接用横算里的代替,我就是看见这个再也忍不住。狂风暴雨般的发作,打了他一顿,一寸厚的《唐诗三百首》顺手拍在他身上,他吓得都不敢哭。我像个疯子一样教训了他一顿,告诉他明天再不听讲就去跟班。
他委屈的写完了数学作业,那个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他自己收拾完书包就去睡了。我过去收拾上午翻出的相片时,转回头看见他怯怯的盯着我看,那眼神里分明在祈求,他想知道我还爱不爱他了。我只好放下相片,坐在他的身边,我摸了一下他,我感觉他在发抖。我问他:“你怎么了?”他说:“妈妈,你刚才好像用书把我的心打掉了,我好害怕,那会我写数学作业的时候你一过来我就发抖。”说完眼里闪着泪花。
我躺下抱着他,跟他说妈妈不该打你,可是为什么不听课?他说不出来,只是说妈妈明天我一定听课,你千万不要到学校来,你一来陪读我的自尊就都没有了,我点点头,告诉他明天一定好好上课。
这样的场景大概开始于他学前班的后半年,老师不断的反应他上课坐不住,爱淘气,不好管理。开始每天和他说,但是效果不太好,着急的时候也对他吼过,那个时候对他还没有此刻的苛责。
上小学一年级后,问题就来了,他在凳子上坐不了十分钟,嘴巴忍不住,就是要和同学玩,要不自己玩,尤其数学课,家里一直在打基础,他认为他会了,考试也没问题,课根本不听。数学老师不断地找,叫家长好好管理,孩子上课一定要认真专心的听讲,在不停的进行口头教育无效后无法忍受的我走上了暴力的不归途,且愈行愈远。
我已经忘了自己可以温柔,可以平静,甚至是忍耐。
记得几年前带他去包百逛街,途经金三角巷口,看见一卖东北野生干货的东北大姐,正低头认真收拾她的榛子,他突然指着一大串干蘑菇说:“呀,快看,卖毒蘑菇的”。周围的人都转过脸看着我们和蘑菇,那大姐着急的说:“呀,大宝,我的亲,你电视看多了吧”。我尴尬无比…………他却说那天他看新闻有个人就是吃蘑菇死的……
那个时候的他多么的可爱纯真,现在天天被作业逼得苦大仇深。
上中班的一个晚上吃晚饭聊天,我问:“谷丰,上周你去妈妈学校觉得妈妈讲课好吗?”不好,他迅速回答。我继续问:“为什么啊?哪里不好啊”你的声音不美妙,我们老师说唱歌要像百灵鸟。我就告诉他:“我是在讲课,不是在唱歌”。他说:“我觉得讲课和说话都可以像百灵鸟”。
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是无比的欢悦,心里飞的都是百灵鸟清脆的歌声,可是现在他连哭泣都是嘤嘤喏喏。
还记得有一次晚饭后,我陪他背唐诗。
背完《小池》我说再背首《出塞》,背到一半,他大喊:“停 停 停”,我诧异的问怎么了宝贝?他说:“我们还是别背了,我们也写首诗,等我们死了,也让别人背我们的诗”。
说完就真的很认真的写了一首诗,写完在那里哈哈大笑,仿佛真的有人在背他的诗。
这些都是小时候,他上完园回来给我捶背,一边捶背一边唱儿歌,小小的手融化了一天的疲惫和不愉快。母亲节从幼儿园带回来小红花,捧着我的脸说妈妈我爱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看最美丽的女人,谁也没有你漂亮。睡觉的时候缠着我们讲故事,大胆的发言。学校有次发的牛奶他想着办法偷偷带回来给我喝,老师奖励的巧克力舍不得吃藏在书包里,要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分享,结果太阳大化得一塌糊涂。这些其实并不遥远,可是想起来却像已经天涯海角,仿佛要穿越几个世纪才能回去。
记得S在前段时间写了一篇《孩子我宁可欠你一个快乐的少年,也不愿看到你卑微的成年》,瞬间在网络走红,而我唯独不喜欢这篇。可是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都认可呢?那是因为你们在教育的路上如我一样不停的苛责惩罚孩子,而后内心有万分的自责和愧疚。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排压口,这个时候ta给你送来了,她说为了孩子的成年不卑微,我们做父母的有权利剥夺孩子少年的快乐。你突然释怀了,那既然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你也是一样的,你觉得你是对的,你是为了孩子,你是恨铁不成钢,你不用内疚自责。真的是这样吗?
我常常在打骂孩子后深夜里一个人哭泣流泪,心里后悔的恨不得掐死自己,我从来不认为我的孩子不好,我只知道是我自己不会教育。
而且越往后越觉得自己无知愚昧,也许你在网络上读了上百上千篇育儿经,可是那是可以拿来用的吗?有的也许还好,可是有的真的会误导你。
什么润物无声春风化雨,什么这样那样的,都是纸上谈兵,应用起来都是万分悲壮。
就在昨天早上眼看迟到了,他洗完脸回阳台挂毛巾还在跳方格走路。
其实细想一下,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才七八岁,每天要背着二十多斤的书包,早上六点二十起床,晚上做作业到九点左右。上课要放好小手端端正正坐三十五分钟,回家要背口诀背课文,周末学兴趣班,玩的时间几乎没有,他只好在这些事情里偷空玩,最后变成了不认真淘气捣蛋的孩子。
上周打扫卫生,我去找他新换的班主任了解情况,问他是不是上课带着同学捣乱。他的新班主任摇着头说,不是不是相反这个孩子有很多不错的地方,那一刻我深感欣慰。接着说他非常聪明,淘气是正常,只要保证上课认真听讲,其他没什么问题,叫我放心慢慢来,说她有办法。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错呢?那是我自己生的。可是重压之下人人紧张,一条铺满荆棘的路上谁又能走的轻松,只是我们太着急太盲目又太自私。
《小别离》你看了,《虎妈猫爸》你看了,《孩奴》你也看了,我们就是电视剧里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妈妈,以爱之名进行着一场空前绝后的教育大战,你不要跟我说你不会,那是未到关键时。
我们曾经都因为这个粉嫩的生命的到来,欢喜愉悦,体味那为人父母的激动和欣然。用那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洗尿布,把那不识人间烟火的梦抛到九霄云外,少年时惊雷不动的夜却因为有了他而要不断的起来喂奶。他的第一颗牙什么时候长的?他第一次走路是哪一天?他摔了碰了我们心疼的要死,他生病了我们焦虑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上园的第一天我们胆战心惊。可是怎么孩子一上学我们就变了呢?变成了面目狰狞牙尖嘴利的后妈,原因只有一个,我们都希望孩子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里有一项不仅能够生存还要能享受生活的本领,强大而坚固的本领。
没有人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不优秀,优秀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我从来不相信那些洗脑的话,不上大学照样可以当老总,可以开天辟地,什么大清的状元你没听说,倒是落榜的名震四方。不要逗了,曹雪芹混得怎样?想必不用多说,就算是有,那你们看到的也只是众生的万分之一的个案。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等教育是修炼是洗礼,他不是文凭和学历所能企及的,他会在骨头里给你渗入一股力量,让你在今后的人生里开阔眼界,学会自我完善与认知的高度。
所以我们拼尽全力要孩子把成绩搞上去,把基础打好。我不想我的孩子像我一样挣扎在城市的边缘,他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能自由的行走于人生的梦想。而是辗转艰辛的为了温饱而眼目浑浊,不知道咖啡厅里的优雅,不能享受高等教育带来的优越生活。
就像我的父母曾经不想让我们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纵使再挣扎也不过是在城市的下层卑微如蝼蚁一样。
目的是好的,可是,我们的方式对吗?
一颗珍珠要经历半生的磨砺才能光华夺目,而上天赐予我们的都是上好纯正的璞玉,我们却大刀阔斧的在岁月里把这块玉用我们笨拙粗糙的技艺一刀一刀雕琢的面目全非棱角全无,到最后却说其实上天赐的不过是块顽石。
永远不自知。
你是否曾经也在深夜里慢慢细细的想过,自己是个不合格的父母。
萧红在《生死场》里写到,金枝的母亲是极爱金枝的,但是当金枝因为走神无意薅掉了地里的小白菜时,金枝的母亲就会严厉的责骂金枝,比起小白菜,母亲的爱或许更甚后者。
我们是不是也一样,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孩子打掉了妈妈心爱的盆景,妈妈大发雷霆,爸爸问,我们是养孩子还是养花?
我一直羡慕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儿子培养到国外,常常和她请教教育的经验,有一次,无意发现,她其实没什么伟大的计划,她唯一伟大的是有一双能发现美得眼睛。记得有一天,一个学生给我们办公室送水,那桶水是被学生在地上滚着送进来的。一个男老师看见后说道:“这家伙懒得,一桶水还在地上滚。”只听这位女老师说道:“说的什么呀?人家那是聪明,善于利用。”我顿时醒悟,原来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
发现美是最难得的。
愿我们在为人父母的这条路上努力修行,善于发现孩子的优点,并给于肯定,也能不断提升爱的能力。让孩子既有快乐的少年,也不辜负成年后的人生。
爱是一种能力,教育需要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