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烟花三月,黄鹂翩翩,河边桃红柳绿,三步一株,枝条交错,堤岸芳草萋萋,游人如织,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来了。
江南朱姑桥镇的一座三孔桥上站着一群伸长了脖子的老少爷们,两旁的岸边也是人头攒动。
不多时,河面上缓缓地游过来一艘又一艘的画舫,每一艘画舫都装饰得华美贵气,一色的红木雕花窗和黄花琉璃瓦,唯一不同的就是船头挂着不同的花球以示区别。
“快看呀,牡丹船来了,牡丹姑娘出来了。”人群中有人在喊,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果然,河面上最先游来一艘画舫,它游到离桥数十米处停了下来,船头铺着一团大红色的牡丹花,使得这艘船远远望去像一只大大的绣花鞋。
船舱的锦绣纹帘子慢慢被撩起来,走出来了一个扎着双髻的十多岁的小丫鬟,她轻手轻脚地扶着一位千娇百媚的佳人移步到船头。
佳人穿着银粉色百绣裙,头上装扮的是点翠蝴蝶泡子头面,两鬓铜钱贴,眉眼绯红,玉唇盈润。
船头很宽敞摆得下一张梨花木几,木几旁边坐着几个拉三铉和打鼓板的师傅。
师傅们开始奏起乐来,佳人便随着节奏抖抖水袖,丹唇微启,一股纤柔、轻盈的昆曲飘了出来,飘到桥上和两岸人群的耳中,人们便像六月天里喝了一碗冰酸梅汤一样舒心透骨。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好!” 桥上和岸上的人们都鼓起掌来,他们都争相往牡丹姑娘的画舫上丢银子。
这时便有茶童笑眯眯地在船弦上捡银子,还一边向那些老爷公子们作揖道谢。牡丹姑娘此时正坐在梨花木几边气定神闲着喝着茉莉花茶,丝毫不理会桥岸上人们的骚动。
很快第二艘画舫也靠岸了,这是芍药船,同样的锦绣纹帘子挑开,娇俏的丫鬟扶着一位穿着渐变色的烟纱广袖的美人袅袅娜娜走到船头。
她身后的梨花木几上放着一架古筝,一个老琴师正襟危坐,只见他十指微杨弹起了《高山流水》。
芍药姑娘轻轻地弯了弯腰,突然起身双手往外一抛,两片烟沙广袖翻花飞舞,整个人便像腾云驾雾一样,然后她又旋转翻身,身上的衣服和袖子都飘了起来又融为一团,人们便看到了一朵水红粉色的芍药从船上慢慢晕开。
“好,好,好!” 桥上的人群喝彩的声音比两岸的音量还要大,船弦上抛过来的赏银更多了。
芍药姑娘看起来非常得意,她媚脸一翘朝着老爷公子们的方向道了个万福便杨柳摆风似的坐回茶几边了。
紧接着靠岸的第三艘是兰花船,第四艘是梅花船,第五艘是菊花船,第六艘的是水仙船,第七艘是海棠花船。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位长得貌若天仙的美人,她们或抚琴,或吟唱,或起舞,或作画,各有千秋。
桥上的看客们都看得眼花缭乱,两岸的人群也越挤越多,赏银扔了又扔还是没人舍得离去,他们都在等着最后一艘船靠岸,因为这艘船上的美人才是压轴的。
第八艘船在千呼万唤中来到了船群正中的位置,船舱里面传出来老鸨的声音:“芙蓉,该你出场了,快,别让大家等急了。”
“妈妈,我说了我不想参加这个花魁大会,你就让其他姐妹开始选吧!” 回答的是一个容色绝美,欣长苗条身穿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女子,她的双眸寐含春水脸如凝脂,一开口便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这不能依你,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要是你今天夺了花魁,今后便成了我们柔香院的头牌了,以后只有你选客人的份,轮不到客人来选你。”
老鸨脸上的肉堆起来挤了个笑脸,谁叫她是自己精心培养了多年的绝世佳人,又有一身的才艺,日后还指着她当摇钱树呢,不然换成其他的姑娘她早没有这个耐心了。
“妈妈,咱们说好了的,不到十六岁我是不接客的,我现在才十五岁。“那个叫芙蓉的美人绷紧了脸一本正经的对着老鸨。
“我又不是叫你接客,只是出去露个面让大伙认识你而已。”
“那还不一样,出去露了脸哪还有好的?”芙蓉倔起来了。
“你个死丫头,我买你来就是为了今日的…….”老鸨生气了,她指着芙蓉的脸子就准备开骂。
旁边坐着的胭脂赶忙站了起来扶着老鸨一边往外走一边哄着:“妈妈别急,芙蓉妹妹还小不懂事,我来劝劝她,您先出去喝杯茶消消气。”
老鸨看见有台阶下,哼的一声甩了甩袖子就走了。
“妹妹,你就别跟妈妈争了,既然你今天上了船就露个脸过了这一关吧。” 说话的胭脂是五年前的花魁,在柔香院有过几年风光的日子,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大半年没接客差点被老鸨赶出去了,还是芙蓉向老鸨求情才给留下来。
胭脂养好病后就负责帮着在柔乡院调教新来的雏妓们,整个柔乡院里她和芙蓉最好,两个人像亲姐妹似的相互照顾着。
“可是我不想露面姐姐,我要找到我父亲,我不想做花魁,做了花魁我就没办法找我父亲了。”芙蓉眼泪迷蒙,像是要哭起来。
“傻妹妹,你不出去怎么能让你父亲看到你呢,放心吧,你只要出去露个脸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过妈妈那一关了。” 胭脂用锦帕帮芙蓉拭了拭眼角温柔地对她说着。
“怎么还不出来,芙蓉姑娘好大架子呀!” 桥上的看客们等不及了。
“是不是没那么漂亮不敢出来呀,哈哈,还压轴呢,老鸨,你自己上吧。” 岸边有个大个子在粗鲁地讥笑老鸨。
这个时候船舱的帘子一动,一个白色的身影飘了出来,她像从一朵从浓雾中走出来的白莲一样,人们看到了一张绝世容颜的脸在船头四周游走了一圈之后一下子便不见了。
半晌后大家似从梦中醒来,“刚才莫非是仙女下凡了?”
刚才那个讥笑老鸨的大个子捅了捅旁边那个胖子,胖子嘴角的涎水都掉了下来顾不上擦。
“哇,芙蓉姑娘果然国色天香。“
“真乃绝世佳人呀!“
“要是能和芙蓉姑娘过上一夜,死了也无憾呀!” 胖子抹了抹嘴巴,一副猥琐的口气。
“各位老爷公子,别忘了赏银呀,马上我们就要评选花魁了。” 胖胖地大茶壶弯着腰跑到船边提醒大家。
“好,我赏五两!”
“我赏十两!”
“我赏二十两!”
……
大茶壶眉开眼笑,不停地对那些金主们作揖,“各位公子老爷万福千喜呀!”
……..
评选结果出来了,“牡丹所得赏银总共二百两,芍药一百五十两,海棠一百八十两……”
“芙蓉五百两!此届的花魁是芙蓉姑娘,谢谢各位老爷公子的赏银,请大伙多多来我们柔乡苑给诸位姑娘捧场啊!”
《二》
“云儿,娘死后,你去投靠你舅舅,好生好好活下去,将来寻你亲生父亲。” 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妇人,她身上的铺盖也是破烂不堪的,四周的墙壁陈旧斑驳还透着风。
床边站着一个面如菜色瘦骨嶙峋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她身上同样破烂不堪,但面容秀丽,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娘,你别死,求你不要离开云儿。”小女孩趴在母亲身上哇哇大哭。
“孩子,拿着,这朵玉芙蓉扣是当年成亲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他叫柳寒星,右耳后面有颗豆大的痣……我…的…云儿。” 妇人将玉扣艰难地塞到女儿手里,接着缓缓伸出枯瘦的手,想最后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只是很快手一落,妇人便断气了。
“娘….呜呜。” 芙蓉躺在雕花红木大床上嚎啕大哭,她紧闭着双目两只手向空中乱抓,一把捞住鹅梨帐拼命往下扯,嘴里哭喊着:“娘,你别死,爹,你在哪里呀?”
“妹妹,你怎么啦?快醒醒!” 和她睡在一起的胭脂赶忙摇醒了她。
“又做噩梦了?看你满头的汗。” 胭脂心疼地拿了锦帕帮她擦汗。
“是啊姐姐,我想我娘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爹呀!” 芙蓉一头栽进胭脂的怀里越发哭得伤心。
“别难受了,你会找到你爹的,其实你应该高兴还有个爹可以找,日子还有个盼头。哪像姐姐我父母早都死了,要不是有你这个好妹妹,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胭脂拍了拍芙蓉的背,又抚了抚她的头,自己也忍不住拭起眼泪。
芙蓉不说话把胭脂搂得更紧了,她轻抚着颈间的那枚玉芙蓉扣又回忆起自己的身世。
那日娘去世后舅舅舅母跑来帮她把娘安葬了,她的爹早在几年前进京赶考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没法子舅舅舅母只好带她回了自己家。
舅舅舅母无儿无女,对她倒是百般疼爱,一家三口虽日子贫苦但也算得幸福美满,只不过才一年舅舅便掉河里淹死了。舅母与她变成了孤儿寡母,家中没个男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不久后舅母寻人改嫁,她也跟着舅母来到新家庭过活。哪晓得不到一年舅母又生重病死了,然后舅母的那个后夫就把她卖到柔香院。
这些年在柔香院挨打受累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好在胭脂姐姐把她要过去当贴身丫鬟,她也越长越美,琴棋书画样样学得精妙,这才成了老鸨的心尖子,以至于在胭脂姐姐快要病死差点被赶出柔香院露宿街头的时候能帮她一把。
这些年自己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找到爹爹,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呢,深陷泞泥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自从花魁会之后,柔香院是宾客盈门,每日门前都是车水马龙,夜夜欢歌笑语,真真是一个富贵温柔乡,销金不夜城了。
老鸨倒还算遵守诺言,再尊贵的客人来了也只能听芙蓉弹曲子,陪酒狎笑的事情只安排牡丹芍药和海棠她们三个。
老鸨久惯风月,知道该怎么吊寻欢客们的胃口,她盘算着要把芙蓉培养成一棵摇钱树好好地为她赚钱。
四月十六姑娘节,民间讲究这一天宴请家里出嫁了回娘家和未出嫁的姐妹们来,让她们乐呵一天。
柔香院里也早早就贴出告示说当晚会有旋转投壶大会为姑娘们过节,来客只需5两纹银门票费用,全场酒水任喝。另外有牡丹芍药海棠姑娘等亲自伴饮,且投壶胜出者可与芙蓉姑娘品茗对饮一晚。
告示一出立即哄动全城,引得那些文人雅士纨绔子弟一干人等都纷纷提前订座,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盛事。
盛会还未开始老鸨便赚得盆满钵满的,直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