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1·1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注释◎
子:《论语》“子曰”的子,皆指代孔子。
学:此处之“学”,非今日之狭义“学文、读书”,乃礼乐射御书数等君子六艺。
时习:在周秦时代,“时”字用作副词,意为“在一定的时候”或者“在适当的时候”。但朱熹在《论语集注》一书中把“时”解释为“时常”。“习”,指演习礼、乐;复习诗、书。也含有温习、实习、练习的意思。钱穆认为:习者,如鸟学飞,数数反复。人之为学,当日复日,时复时,年复年,反复不已,老而无倦。
说:音yuè,同悦,愉悦高兴之意。
有朋:一本作“友朋”。旧注说,“同门曰朋”,即同在一位老师门下学习的叫朋,也就是志同道合的人。
乐:与说有所区别。旧注说,悦在内心,乐则见于外。
人不知:此句缺少宾语。一般而言,知,是了解的意思。人不知,是说别人不了解自己。
愠:音运yùn,怨恨。
君子:《论语》书中的君子,有时指有德者,有时指有位者。此处指有德者。
译文◎
孔子说:“学了又时常温习和练习,不是很愉快吗?有志同道合的人从远方来,不是很令人高兴的吗?人家不了解我,我也不怨恨、恼怒,不也是一个有德的君子吗?”
百家◎
[朱注]及人而乐者顺而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学之正、习之熟、说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乐由说而后得,非乐不足以语君子。”
[钱解]本章乃敍述一理想學者之畢生經歷,實亦孔子畢生為學之自述。學而時習,乃初學事,孔子十五志學以後當之。有朋遠來,則中年成學後事,孔子三十而立後當之。茍非學邃行尊,達於最高境界,不宜輕言人不我知,孔子五十知命後當之。學者惟當牢守學而時習之一境,斯可有遠方朋來之樂。最後一境,本非學者所望。學求深造日進,至於人不能知,乃屬無可奈何。聖人深造之已極,自知彌深,自信彌篤,乃曰:“知我者其天乎”,然非淺學所當驟企也。
[李读]“乐感文化”、“实用理性”乃华夏传统的精神核心。
段裁论语◎
朱熹对此章评价甚高,称之为“入道之门,积德之基”。百家评述观点甚繁,然吾以为,把握住此章的三个要点——入“学”之道、修“道”之苦、品“苦”若饴。
入“学”之道,在“时”、在“习”。倘若以通俗之理解“经常温习学过的东西不也很高兴吗?”那就是未有真正理解何为“学”。若有读得曾子之原本《大学》,可知进乎大学之道——格物、致知、诚意、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故“学而时习之”重在时间的“时”、实践见习的“习”。
修“道”之苦,在于寂寞。缘何“有朋自远方来”就感到高兴?选择为“学”之道,注定是一条布满艰辛之路,踽踽独行。且观夫子一生,知其者有几?朋自远方而来,此处“远方”不仅是空间之远,亦指时间之远。夫子之学说,直至五百年后才兴盛起来,直至今日你我他读论语。夫子寂寞五百年有余矣!
品“苦”若饴,寂寞缘于“人不知”,人不知而不愠,不怨天、不尤人。沉浸于学,自得其乐。明代陈眉公有云:“如何是独乐乐?曰: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如何是与人乐乐?曰: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何是众乐乐?曰:此中空洞原无物,何止容卿数百人。”如此胸襟,有此气度,人不知我又何如,不愠罢了。
宋人有诗云:“直到天门最高处 不能容物只容身”。“物”指的是别人,“身”指的是自己。这句话意思是说,飞到了最高最高的地方,就只能看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乾卦上九“亢龙有悔”亦有此意。知识越多,地位越高,而内在修养却不够,就容易渐渐变得“目中无人”,我执我慢愈重。人生最忌德薄而位高,居高位而无德往往是灾难之始。那么,如何提高内在修养? 答案就在此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