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总是一意孤行，谁也不等，转眼大学毕业已过8年了。8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足以让一个毛手毛脚的愣头青变成沉稳内敛的老司机，也足以让一个阳光灿烂的小鲜肉变成爬满鱼尾纹的大叔。

毕业前的那个晚上，几个宿舍哥们儿一直唠到了凌晨3点多，除了感怀四年的时光以外，还憧憬了一大堆光芒四射的未来。大家约好，再难都不准放弃说好的理想，10年之后再碰头，个个都得人模人样，哪个都不准给宿舍丢脸。

带着略显豪迈的誓言，第二天我背起行囊，从天津滚回了宁波。

回到宁波以后，我简单地找了一份规规矩矩的工作，同时怀着强烈的热忱，希望找个机会切入到我最爱的音乐事业。于是，我在网上搜寻着各种招聘信息，终于有一天，我两眼放光地看到一家娱乐公司正找歌手。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以为是有经纪人、有包装宣传团队、能给我打造专辑帮我出名的那种，于是欢天喜地地跑去跟对方谈。对方看了我的简历后，告诉我他们是一家给宁波过半酒吧供应歌手的公司。

什么，得去酒吧唱？当时酒吧声名狼藉，给人一种乌烟瘴气的感觉，没有娱乐圈这么高大上（现在看，我当时naive了），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工作上一直有进展，却也不是我想象中的突飞猛进。工作之余，我依然怀着音乐梦想，想着有机会就去参加选秀，没准就被人相中了呢?

2

关于音乐这条路，父母一直都是反对的。高中时我曾有机会被学校保送至中央音乐学院，只要文化课够分就行，事实上，文化课一直够分。老师说就这么一千零一个名额，让我去跟家里商量一下，我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带回了家，却被我爸直接枪毙，这个宝贵的名额就这样从我的指缝中生生溜走。

那天，他异常严肃地对我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现在成绩不好吗？为什么不去重点大学要去学音乐？你只看得到那几个出了名的，知道毕了业连糊口都成问题的人有多少吗？”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我爸颇有几分统计学的功底，请参照以前的那篇《死人不会说话——你根本不了解这个真实世界》，如果我当年真去了，也没准就真没落到什么好，但我依言上了重点线，毕业以后，似乎也没什么卵用。

就家里这个态度，看我如今天天在家鬼吼鬼叫弄这个玩那个，自然就更是厌烦了。我妈曾说，家里没钱，房子车子都得你自个儿挣，要不到时哪家闺女愿意倒贴你也成。我不屑一顾地说，这些个小玩意儿当然我自个儿买，我谁也不靠，不就百八十万的事儿，总有一天我都会挣到的。

可能我妈也被我的态度激怒了，火冒三丈地对我说：“我看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现在多大年纪？准备几时结婚？就你挣的那点钱，还都花在家里这堆破玩意儿上，谁会嫁你这样的，说什么大话呢？你倒是靠这堆玩意儿挣个百八十万我看看？整天就知道糟蹋钱，知道家里穷还不留点老婆本。”

“怎么了，我花我自个儿的钱，你现在看不挣钱，以后一挣就挣大钱。”

“你自个儿的钱？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你给过家用吗？我是指望不上你挣钱养我们，看看你这么大人自个儿养自个儿都养不活。”

……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思虑了良久，如果我是个北漂，可能我真的除了付房租就剩不下什么了，二十好几的人，真的连自己都养不活？那么我抱着现在的这堆坚持和理想还有用吗？天桥底下卖唱估计我都干得了。

3

第二天一早，我联系了那家“娱乐公司”，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一年。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看着对方微微上扬的嘴角，我似乎读出了些嘲弄，不过嘲弄归嘲弄，该受还得受，谁让你求人呢。

在简单聊了几句以后，对方决定带我到几个有需求的酒吧去碰碰运气。

先去的是外滩的某家酒吧（现已倒闭），负责人在简单面试了我一通之后，觉得可以，叫来了DJ。DJ斜着眼看我，说：“你要过来上班可以，头发先去弄一个。”

我老老实实地解释：“我只想唱歌儿，而且白天还有其他工作，头发弄得太奇怪可能不太行……”

想不到DJ笑了：“你看我们这儿，哪个像你这样？你这样在台上唱歌，人家会看你一眼吗？唱歌？你真当客人光来听歌的啊，小弟弟，哈哈哈……”

我无言以对，直到出了门口，那尖锐的笑声都还从里面传出来，接下来去的几家一线酒吧，情况都大同小异，不是嫌我太“规矩”，就是嫌我没有酒吧表演经验。

于是我就让他带我去二线酒吧试试，价格虽然低了点，人气也不旺，但只要能拿到点钱就成。在跑了二十多家以后，最终敲定了几家，价格是300块钱一天。可能很多朋友不太了解行情，会以为月入近万好像很多？事实上这个价格在业内属于偏低，一晚上需要跑许多场子，一个场子三首歌，一轮唱下来就凌晨2点多了。

大家在KTV唱过歌都知道，几个小时下来，是很费嗓的，何况每天7点得准时起床上班，嗓子的弹性根本没有时间恢复，所以你把300*30再*出勤率以后，收入就不太理想了。没办法，我只能一边学新歌，保证自己的库存量，一边调整歌的风格，以最大限度保护嗓子，盼着每个月能多几天“上岗”的时间。那段时间就是没日没夜挣钱，除了唱歌以外，一直担心的大尺度的事情最终也没有发生，不过以当时的状态，就算有机会发生点什么估计也会慎重考虑。

就这么干了半年多，我终于“吃上了饭”，我妈除了让我注意身体外，也不太管我干啥了，感觉好很多。后来懂得，这种好的感觉来源于对生活的掌控感。对生活失去掌控，随波逐流，人就会感到焦虑、烦躁；对生活有控制力，人才会轻松、自由。

4

理想和情怀，是建立在吃饱饭的前提下的。

如果你是王思聪，你自然可以尽情享受这个世界带来的美好，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都能毫无顾忌地去做，失败了？从头再来，直到成功为止。

然而对于连过上普通生活都有困难的人来说，你很难说自己有这个权利。人之一世，终究无法与身边的关系完全割裂，如果你已经结婚，你不能让妻子儿女随你受苦；如果你还没结婚，但暂时“寄宿”在家里，你不能让父母扛起属于你的那份责任；就算你是个完全够格自给自足的快乐的单身汉，至少你也偶尔会想让身边的人过得好一点？你想改善父母的饮食起居，你想帮助身陷困境的老友，然而，你可能谁也帮不了。

黄秋生曾接过好几部三级片，又拍过很多烂片，之后问鼎影帝。多年以后在一个场合被问及他为什么接那么多烂片，当时有没有一些演员的坚持和情怀在时，他说，现在才去谈这个事情才有一点意义，以前饭也吃不饱，有人给你活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你挑三拣四？好片也是一份工，烂片也是一份工。那个时候在天台上只要一躺下就能睡着，一个小时后就要被叫起来继续拍。情怀值几个钱？这里不是好莱坞，就算拿到影帝也涨不了片酬，还不如换点钱实在。

理想当不了饭吃，情怀也得有人买单才行，在没落过地之前，飘在空中的只能是泡沫。也许你真的是匹汗血宝马，但也得在砂石路上先跑起来再说，要不就光挤那两滴汗，谁知道你是不是染的呢？

我至今没有忘记当初的那些理想，虽然我可能干着看似毫不相关的事儿，但我这些年越来越意识到，所有的顶峰都是殊途同归，所以，这并不冲突。如果马云从小有一个演员梦，相信他现在分分钟就能达成，而那些在这条道上走到黑的，却一生都未必能有机会上得了荧幕。当你攀上了一座高峰，也意味着你离另一座更近。

如果你也一样，也有一团理想的火，在你有能力点燃它之前，记得留住它，然后义无反顾地填饱肚子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