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四点半准时等在单位附近的公交站。于是每天都会遇见同一批人，如果运气好，也会坐上同一趟车。我喜欢每天里这样让人有把握的重复，带点人情味儿，也让人觉得心安。
春节之后，便总会碰到一对母女。我们一起等在同一个公交站，碰巧也在同一站下车。看着那个姑娘，总会想起自己孩子长大后的样子，所以不由地对她们多了些留意。
小姑娘的妈妈叫她妞妞，妞妞不是那种很活泼的孩子，很乖，话不多，安静地牵着妈妈的手，安静地冲着所有盯着她看的人笑。那天，大概是我第一次听见妞妞的不开心。
“妈妈，我今天有点难过。”妞妞的声音不大，大概除了正好站在她们旁边的我，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怎么了？”妞妞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像现在的大多数年轻父母一样，她们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比父辈们多了很多认真和慎重。她立刻蹲下来，拉着妞妞的手，平视着，轻声问。
“我觉得晗晗（音译）好像不喜欢我了。”
我忍不住低头去看，妞妞看起来的确很不开心。
“晗晗？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妞妞妈妈柔着声音，比之前更加温柔。
“我......”公交车进了站，人群一阵骚乱，妞妞的话没有说完。大概是妞妞难过的样子让妈妈揪心了，妞妞妈妈一把抱起小姑娘，抱着她上了车，我跟在她们后面。
离晚高峰还有些时间，车上人并不多，妞妞和妈妈顺利找到了座位。我被几个莽撞的中学生推着向前，停下来才发现，正好站在她们的旁边。妞妞和妈妈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想，大概是妞妞做了什么让晗晗不高兴的事情吧。”妞妞妈妈从包里拿出纸巾，帮妞妞仔细地擦拭着。我才发现，妞妞哭了。
“可是妈妈，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没有。”妞妞红着眼睛抬起头。
“妞妞，听妈妈说，有时候我们觉得好的事情，别人不一定觉得好。可能有些事情你觉得ok，但是却让晗晗觉得不舒服了。”妈妈半搂着妞妞，声音依旧温暖柔软。妞妞不再说话。
第二天，我依旧碰到了她们。 这趟车等了很久，车上人很多，没有人让座。妞妞妈妈紧紧拉着妞妞，站在一处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角落，但摇晃的车身还是让妞妞妈妈看起来有些吃力。我挤过去，站在她们身后，默默替她们挡开了拥挤的人群。也因此，再次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今天有没有把胡萝卜分给晗晗？”妞妞妈妈问。
“有。”妞妞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发光。
“妞妞真乖。”妞妞妈妈勉强腾出手，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摸了摸。
“可是我觉得晗晗还是不喜欢我。”妞妞很委屈。
“是嘛？”车子到站后再次一拥而上的人流，让妞妞妈妈的回答明显得心不在焉了起来，“那我们再好好想想，也许我们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呢。”
妞妞抿着小嘴，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一心在人群中护着妞妞，怕她受伤的妈妈，并没有注意到妞妞的认真和失落。
第二天，我突然接到出差的任务。同去的，是自觉一向不和的隔壁部门主管领导。事情并不好办，但好在顺利解决了。回程的高铁上，领导小憩之后大概无聊得紧，主动跟我聊起来。
“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所以，领导本来觉得如何？”本就是闲聊，我笑着玩笑。
“本来吧，说实话，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领导也没跟我客气，说得很直接。
“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做了什么冒犯您的事吗？”我很认真地追问。
领导不加迟疑地摇了摇头，“并没有。”
我愣了一下，虽然极想要追问个“为什么”，但话到嘴边，我还是选择了体面。我们相视而笑，默契地聊起了别的。那句“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你”的答案，就这么心照不宣了。
跟领导分别后，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妞妞。几天未见，不知道她是否开心了起来，不知道晗晗是不是依旧不喜欢她。如果一切照旧，我想，明天再遇到她们的时候，我大概会制止妞妞妈妈一而再，再而三的自省指引，我大概会一把搂过妞妞，告诉她: 你很好，你已经很好，即便需要变得更好，也不该只是因为晗晗的不喜欢。毕竟，有些不喜欢，就只是不喜欢，而已。
小孩子总是喜欢问为什么，昨天为什么要戴口罩，今天为什么没有阳光，明天为什么会下雨？在每个人一开始的世界里，所有的发生都事出有因。所以我们纠结于原因。
但慢慢地，等我们长大，等万事万物千姿百态地在我们面前展开，我们会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很多结果，就那样简单粗暴地发生了，就是没有原因，不问来由，比如：爱情。
一见钟情是个浪漫至极的词，可在我看来，却也是个把爱情里的蛮横不讲理写到极致的词。一见钟情，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它面前没有先来后到，付出和回报也不成正比。怎么办？如果我们真的不幸沦为那段一见钟情里的配角，那么可能纠结到死也无法找到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怎么办？
就像不是所有结果都事出有因，所有的接受也并不非得有个缘由。发生了，思考了，改变了......但一切依旧，那就只有接受。这样的循环，可再一再二，却不该再三再四，否则就是强求，否则就是不放过。
既然我们已经仔细地反省过自己，那么失去晗晗这个朋友，便并不是衡量妞妞好不好的标尺。即便真的失去这个朋友，妞妞也依然可以成为其他人的好朋友。我多么希望，妞妞的妈妈已经告诉了她，我多么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