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隔着窗,屋内很黑。
昏暗中,孤独坐着的人。风起屋外,雨打窗棂。
灯亮了,柔和的光晕下,坚毅的脸,不带一丝情绪的眼,微微泛黄的宣纸上,笔墨飞扬:寂寞沙洲冷。
一个悲催的故事,时间久远。
我迷失在山野中,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湖。山里的雨,说来就来,我淋湿成落汤鸡,身体的疲乏,漫无目的的行走,瞬间崩溃的情绪,我站在雨中嚎啕大哭。几近绝望之际,透过模糊的眼,我看见了光。有救了,我在心内呼喊,踏着泥泞的小路,朝着光的方向飞奔。
铺着青瓦的古老木屋,我隔着雕花窗栏向内张望,屋内亮着灯,没看见人。我坐在门外的长板凳上,等待着。良久,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我欣喜的回头,一张透着刚毅的脸,斑白的发,冷漠的双眸。我连忙起身,略带一丝尴尬,他看我一眼,淡淡的说了句“进来吧”,没做多想,我进了屋。
柔和的灯光,我站在屋子中央,湿透的衣衫,凌乱的发,尴尬的气氛萦绕在周围。沉默了一阵,他转身进了屋内的另一间房,掩上门。我打开包,取出衣物,迅速更换好。夜色渐浓,窗栏外,不远处的山,已不见轮廓。风起屋外,雨打窗棂,我望着乌漆墨黑的窗外,发着呆。好半响,他出来了。他站在离我一米开外处,冷冷的看着我,不知怎地,我有点怕他。我将双手插进裤袋,低着头,不敢看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局促,他说了句:我去厨房。望着他转身后清瘦的背影,我长吁一口气。
我看见木桌上的宣纸,柔和的光晕下,泛黄的宣纸上,飞扬的笔墨: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我莞尔,玩性大发。在宣纸空白处,歪歪扭扭的题词: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水本无愁,因风起皱。
夜本无勾,因色起由,天本有寿,琴为谁奏。
你干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冷喝。我惊恐的回头,他快步至我面前,手里端着一碗面。我闭上眼,紧张的不敢呼吸,哐啷一声,碗摔碎的声响。我惊恐的睁眼,他青筋暴露,直勾勾的眼神,狠狠的盯着我,突然间,他将双手伸向我的脖颈,我本能的俯身,避开他的双手,朝门的方向逃。一阵疼痛,他揪住我的长发,声嘶力竭的重复着:”不要离开,你快回来”。头皮快要被撕裂的感觉,我拼命挣扎,哭喊着救命。突然间,他松开了手,我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我踉跄着被他拖进了另一间房,他拽的很紧,我的手腕很痛,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满脸是泪,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渐渐的他开始平静,我听见他在呢喃:你回来了,你等着,我给你煮面。我打了个寒颤,异样的感觉涌上心间。奇怪,这声音如此温暖,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这话语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似真似幻,我抬眼望他,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他看着我,却似穿透了我看着遥远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他走向房间的角落,打开柜子,取出一个木制的盒子,我迷茫的看着他,不知何因,我不再紧张。他打开盒子,取出一只碧绿的镯子,走近我,他牵着我的手,将镯子套在了我的腕上。他再次望着我,带着暖暖的笑意,我抚摸着镯子,脑中映射出遥远的画面:柔和的灯光下,他执着我的手,我回眸一笑,他笑意更深,宣纸上的笔墨在我脑中放大,我口中喃喃吟诵着:谁见幽人独往来~寂寞沙洲冷。屋内回荡着我的笑声。我侧躺在门外的长板凳上,枕着月光入睡,有人轻轻走来,给我披上了薄毯。月光下,手腕上的碧绿玉镯,隐隐泛着光。
我回过神来,他已不在,我狠命的掐了下自己,感觉到了疼,我确定,这不是梦。我在屋内寻找着他,不知他姓甚名谁,喂了好几声,没有回音。我朝桌上望去,灯光依旧,笔墨却已不在。忽反应过来,我看向自己的手腕,瞬间,我感觉到自己,汗毛竖了起来,那镯子,却已不在。我打开书桌的抽屉,想翻找点什么,我发现了陈旧的本子。
翻开本子,一行清隽的小楷映入眼帘。我顺着第一行读下去:
我憎恨这个世界。你不该救我,我怨恨自己,如果不是我,你不会离去,你不会顶着屈辱,了此一生。沉浸在你我幸福的回忆里,我始终不肯相信,你已远离。说好的相守,你却背弃。这么多年,有着你我的笔墨相伴,也不觉久远。我做了你爱吃的鸡蛋面,等待着,终有一天,你会寻着香味回来。这是个混乱的年代,所有的人都得了失心疯,只怪你我生错了时代,还好,老天待我不薄,有那只玉镯,我这才寻到了你。你不再有机会离开,这里是荒野,没人来打扰,你喜欢枕着月光入眠,我把你放在后院,天天陪着你,你该乐意了吧,听说人有来世,皇天不负我,我等了20年,终于见到了你,但是,醒来之后,我却发现那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你给我个说法。
读到这里,我浑身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冒着寒意,我战战兢兢的开门,天朦朦亮着,山影的轮廓渐现,我找到了后院,靠屋檐处,有一副棺木,我恐惧到无法呼吸,却忍不住走近,我用尽全力打开棺木,那里静静的躺着一副骷髅骨,奇怪,那一刻,我不再恐惧。望着骷髅骨手腕处的那只碧绿色的玉镯,我心里一阵悲恸。伫立了一会儿,我平复了心绪。轻轻盖上棺木,我回到小屋,我取出抽屉里的陈旧本子,从里面遗落出一张黑白照片,男的坐着,女的站着,都是一脸的笑意。我仔细辨认,没错,男的是他,刚毅的轮廓没有改变,我皱着眉,望着女的那抹清丽温婉的微笑,我无法将她和后院的骷髅骨联想成一人,人死如灯灭,不管你曾经如何的存在过,我深深的感叹。屋内的立柜玻璃反射出我的脸,摸摸自己的脸庞,再看看照片,我大惊失色。
我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又下着雨,雨滴在玻璃上挂着,顺着往下滑落,我俯在玻璃上,努力回想,脑中,却只有断断续续的画面。
许多年后,我重赴那山野,这一次,拖着友。我寻着记忆,找到了那地方。木屋已不在,后院靠山脚处有两座土坟,木质的碑,有碑文,我蹲在坟前,顺着碑文,喃喃念着: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水本无愁,因风起皱。
夜本无勾,因色起由,天本有寿,琴为谁奏。
友大惊:这不是你的词吗?
我一脸迷茫,我再看向另一处碑文: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山连山,轮廓清晰可见,坟堆上恬淡的青草,依依吐着芬芳。
许多年后,我仍在迷茫,我搞不清到底似幻亦是真,如今想来,依然悲恸,遥远的年代,寂寞的山野处,柔和的灯光下,有人在吟唱:
寂寞沙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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