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班回家，看见妞妞哭得稀里哗啦。
不用说，惹她生气的，是外婆。
“妈妈，你把外婆送走！我不要她！她是熊家婆！”
妞妞嘟着嘴，哽哽咽咽的，小脸都哭花了，那可怜样儿！
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哭笑不得。
中午我妈做了一盘粉蒸排骨，家里伙食一向不好，妞妞吃得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她面前的部分吃完了，她准备把盘子调个转，外婆掀开了她的手。
“那是给你妈留的，你这丫头，忒不懂事！”
外婆又开始唠唠叨叨数落妞妞的各种不懂事，妞妞到底是有自尊的，她把筷子一甩，不吃了！
唉，这老母亲，我给她说了无数次了，孩子长身体呢，吃的要紧着孩子。
“孩子身体重要，你就不重要？你看看你，瘦得跟根麻杆似的！要不是这丫头拖累你……”她边说边抹着眼睛。
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知该说什么。
2
我妈妈不待见妞妞，我是知道的。
我给妞妞买新了衣服，妞妞高兴得在镜子面前转圈圈。
我妈看看我，撇撇嘴。
“有闲钱，把自己拾掇拾掇，你看，你穿成这个样子，咋嫁得出去！”
“我嫁个啥，我守着你和妞妞，多好！”我淡淡地说。
“我前辈子做了什么孽哟！”我妈嘟嘟囔囔，拿眼角狠狠地剜了一眼妞妞。
我给妞妞报了舞蹈班，小丫头兴致盎然。
“小孩子，学那么多干什么？省点钱，买点搽脸的，你看你那脸，粗糙得硌手！”她说。
我没吭声。我哪有这份闲钱与闲心。我得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争分夺秒地挣钱养家呢。
“啥你都替妞妞考虑，就是不考虑自己，我咋生出你这样的傻丫头！”我妈气鼓鼓的。
3
我妈一生气，心口就要疼。
我赶紧挨着她坐下，替她揉揉心口。
“琳琳，妈恐怕帮不了你多久了，我走了，你咋办哟？”我妈好久才缓过气来，看着我，忧心忡忡。
“妈，你会长命百岁的！”我强挤出笑脸。但我知道，她说的，可能是实情，尤其是这几个月频繁发作的心口疼，让我惴惴不安。
“都怪妞妞，这个祸害！
我妈一提到妞妞就生气。
我也生气了。
“妈，你有什么气冲大人来，你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我倒想跟大人生气，可是那个该死的畜牲不在眼前！”我妈拍着床沿，又开始激动。
我妈说的“畜牲”，指的是我前男友，他让我怀了孕，说好要娶我，但却抛弃了我，另找了一个嫁妆丰厚的姑娘。
我不顾我妈阻拦，死活要生下孩子。生孩子时，又险些死了一遭。
我妈把我未婚生子，产子艰难，有子难嫁的帐，通通算到了前男友身上，前男友不在，就转移到妞妞身上。
“一看就是祸害精！”妞妞大眼睛，长睫毛，长着酷似她爸爸的脸，这成为老母亲看她不顺眼最直接的原因。
4
我妈眼里的祸害精，是我的心头肉。小丫头多可爱啊！肉嘟嘟，圆滚滚，小脸蛋滑滑嫩嫩，说话娇娇滴滴，把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我就搞不懂，那么心疼我的妈妈，怎么就不能爱屋及乌呢？
她常和妞妞鸡飞狗跳，幸好 ，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可是，老人家不好哄。
“我迟早得送走妞妞！”第N次相亲失败后，我妈气急败坏。
“人家条件那么好，比那畜牲好几倍，只要你放弃妞妞，啥都好说！你说说，你说说，你留着那畜牲的孽种干什么啊？”我妈苦口婆心，继而痛心疾首。
“妈，你敢送走妞妞，我就不活了！你也是当妈的人，你咋能这样狠心呢！”我声泪俱下。
我妈愣了，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你爸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看你过成这样，我，我……”
我妈抹着眼睛进了她的屋子。
我没有心情安慰她。我的心情都糟糕透了。
5
那夜，我妈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哭得肝肠寸断，愧疚得无以复加。
我在我妈的房间里里，没有找到一粒药，只在床头柜里，发现满满一抽屉的钱，面值从五毛到一百元不等。
我知道她身体不好，我一天忙着十几个小时的上班加班，没时间陪她，拿了钱喊她去看病的。她说她去了 ，还说吃了药好些了，我都信以为真。
“琳琳，妈得攒些钱，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记得我妈曾这样对我说，她为前男友贪图嫁妆而抛弃了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妈真天真！有嫁妆，就能嫁个好男人？再说，她从牙齿缝里能省下多少呢？
我把这些钱一张张清点，眼泪滴滴塔塔滴在钱上。
共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块五毛。
我嚎啕大哭。
“妈妈，你没得妈妈了。我没得妈妈，也会哭的。”
妞妞懂事地替我擦眼泪。
“你恨外婆吗？她常常骂你。”我问她。
她摇摇头。“我不管她的，我只要有妈妈疼就很开心了。”
我愣了。这话，多么耳熟！
“我不管妞妞的，只要你有个好归宿，我就满意了！”这是我妈常给我说的。
我妈就一个农村妇女，她的想法未必正确，她的做法未必妥当，她的爱，自私狭隘，但是，谁能说，这就不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