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神秘 一片啼声--奉旨成章,不知可否

纳兰容若,于我,是一场又爱又恨的邂逅。至今掐指,总不乏自嘲,若是那日相逢不语,芙蓉何处惹秋雨?作为一个男子,这般对一个跳脱于三百年前的玉人狠语唱恨,委实没有来由了些。恨的是每次提起他,言浅意晦;恨的是每次欲写他,提笔忘字,情意绵绵时,寄恨无期绵绵。作为一个男子,如此对一位魂消三百年的词客轻言说爱,或许终究多了一丝唐突,可轻言者并不一定是薄幸客,二十一世纪的登徒子虽不及夫子笔下的好德如好色者,但不妨容许孟浪者好词过于好色呵。

若说爱,爱他明月好,不关风花雪。细观诗丛,鲜花还须着锦,天才名流多如过江之鲫,一鱼一唾汇成源头活水,任他苻氏鞭多也难以断之;遥目词林,穿林打叶之声竞相充耳,帘外芭蕉噼啪出骤雨难歇,几片佳叶被各方大家反复浣洗得越加清丽脱俗。窗前月下,在春秋中纵横三千年,丹青里驰骋万万里,我敬佩、崇拜的文人且狂歌且醉语邀朋而来。渡江子安,一篇《滕王阁序》惊才绝艳,至今犹作绝唱,也把他推向古今文坛首席;醉月太白,文思诗才潇洒不羁,绝代圣手只要酒不断,旁人的击节也不曾断;耕乐东坡,淡泊豁达,胸怀的宽广促使他把文章与生命结合得最是完整和谐,芒鞋竹杖的老叫花子一直都是位行为艺术家;提剑稼轩,可豪放能婉约,但终究错生了时代,每把吴钩看厌,登亭北顾,不觉流下的英雄泪又有哪位红巾翠袖能懂,强自的无奈唤取令人徒增扼腕之慨。粗略算过,千年的风骚竞相更迭,若有好事者,召开一届千古文人峰会,公子倘获入席资格,说他在巍巍哉前辈下忝陪末座也不为过吧?

总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叫纳兰的词人?我也总是看似毫无底气地随口而道,我家公子词写得好呗。其实,喜欢一个人或多或少总有那么点缘由的,不会是那么无意为之的简单。只是一些有心话是不能说给无心人听的,你说的千句好,在无心人的耳中也只能听出一个坏,所以我只习惯性地淡淡说道,他词写得好。文章里,是我纵横的世界,是有心人的境界,我愿意讲给自己听。不知从何时而起,我就敬仰诗词文化,那里有十里荷花的江南、还有大漠孤烟的塞北,可也总觉得诗词高不可攀,然后敬而远之;但偶然的如鱼饮水,便觉着纳兰词读来清爽婉转,可亲可近,不经意间发现只要你以诚待之,诗词必会以心抱之,乐于近人的。接下来的时日里,我便拈着格律写诗,照着词谱填词,融融浸淫于其间,也略微领会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古语。如果我再恬不知耻一点,会说公子算是我半个师傅的,是他三百年里凝练的一缕精魂梦里暗相密授,让我入了诗词的金阶玉槛。若要问,容若是如何入梦,许是寄魂于枕边那一册翻旧的饮水词吧。透过词集遥想,连空气都渗着诗情的年代里,清介公子用心血挥墨,钟情夜语频频如金漆镌刻进兰笺深纹,罪己醉人。趁潇潇夜雨时,而我却活像一个窃贼,悄悄潜到茜纱窗下,竖起耳朵,听取‘瘦尽灯花又一宵’的神秘。

天机独运的曹寅早已透析过容若的神秘,疏疏淡淡的‘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一语成谶。丹青徐展,青衫男子跃然入画,空庭寂寞,春晚梨花,曾共伊人醉赏的浅眉此刻依约爬上银墙,孤零的男子却只能对着满树羞花嗟叹蹉跎成惘然的那年,如梦的旧忆阑珊了袭人花香。凉夜断雨,泣诉着夭断的情缘,绵密起萦丝的情肠。我能想见的是,在无数个良夜总有几许特殊的女子,于画外痴问,公子你追忆了三百年的玉人究竟是哪家谢娘?只是历来闺中之秘,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乌衣狂生,洒酒赵土;惠山贫士,侧帽京师,落日楼头偶然间的眼神交融,互了平生意。那日,梁汾闭上了长睁的白眼,英雄老酒醺得青眼明如朗星;那日,容若收拾了惯拥的萧瑟,琥珀夜光荡漾出声线激昂,时间在俏逝,友谊在递增,两人拼尽最后的理智,赢得尊前滴泪。那日,温润如水的冰轮帮他们作了见证,好风吹散的几丝淡云似在溶月里谱下了三生誓书。顾贞观毕竟年大,经历过的世故如额上的抬头纹般深深刺痛着一剖赤子心,话语中似有似无地惧怕着楚客的抱屈。然而,酒助性更狂,容若把烈酒执老手大咧咧对月吼出‘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从那一句起,无论是塞北江南、无论是乌衣寒门,永有冰心玉壶。我时常感佩梁汾为吴季子的那一刹屈膝,要有多少的勇气多深的情谊才能承受得起男儿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公子得友如此,夫复何求?有时候,男人之间的秘密,局外人看不懂也学不来。

有人说,雪花模样轻薄,遇风乱摆,甚是孟浪。但有人说,休得误会,它是冷从根处生、洁往心里沁,它不是人间凡品,不要以人间的准则来揣摩比拟。有人说,雪花是天下第一决绝花,第一眼认定了的花间住客便是它终身依靠,从此再多的佳人垂青也入不了它眼。谢娘别后,它愿意漂泊向寒月能照到的天涯;谢娘别后,它愿意缠绵向胡笳能吹到的海角,只为了下一次的重遇,哪怕是被无情西风吹裂委作泥沙,也甘愿受了这代价。或许,这样的仙界神品,只有瑶台仙子才懂得呵护;或许,这样的乖诡性情,只有彤霞玉清才懂得体谅、懂得爱怜。

细细想来,公子的种种神秘往往是伴着一片啼声的。饮水词集中,用心血情泪凝练出的一阕阕清词,注入了他的一厢愁肠,就赚取了后世的男男女女千滴泪水。痴男怨女们似都犯了疯病,越是断肠越是爱吟,和泪就月隔着书扎遥想公子相思不相亲,更与他共哭几场。大家都说,‘纳兰词一种凄惋处令人不忍卒读’,大家却都奉行,不忍卒读之后擦干眼泪继续苦吟,或许引得啼声一片正是纳兰词不衰的精髓吧。也许,有眼高于顶的人会反驳举证到现代人情感太脆弱,但读读公子的墓志铭,当中写到‘余固抱丧予之痛,而闻其丧者,识与不识皆哀而出涕也’,是使我很难不想到,公子莫非是哭神下凡,到人间走上一遭,是来收有情人的眼泪的。那么,恭喜他,任务圆满完成。其实,我非唐突,只是以无稽之笑谈,抒一抒情怀罢了。

一路写下,赘笔闲言太多,而我只不过是在倾诉自己的遗憾而已,未能与公子同处一个时代的遗憾,面对公子英年早逝的遗憾。所以,我常常笑言,若能穿越,我最想成为当世华佗,只一剂凉茶,不用他吃太多的苦就解了他的相思苦、多情疾,还人间一个健康的才子,补‘兰迷’一个遗憾的梦。我要他和他的卢氏健健康康,一起打情骂俏,一起生儿育女,一起陪着他们的儿女打秋千,一起慢慢变老,当他们齿摇发落的时候,还能相望相亲、同颦共笑。

谁将遗憾,入梦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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