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露雪
四弟干了一天活儿,累得腰酸背痛,刚吃完晚饭,七十三岁的父亲给他打电话,让他第二天一早必须回家,说要带他去引渭渠边看一个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四弟就坐长途客车回到老家,老父亲已经在堂屋门口坐着等他了。四弟没吃早饭,父亲指着冒着热气的锅淡淡地说:“热了一碗羊奶,先喝了,馍和稀玉米珍子在后锅坐着呢。”
四弟问:“要看啥地方?引渭渠边都是荒地,又盖不成房。”老父亲没有言语,把放在门后瓷缸上发黑的旧草帽戴上,等四弟呼噜呼噜喝完玉米珍子,背着手在前面走了。
引渭渠离家并不远,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这条渠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修的,穿越了关中大地,每年干旱天气,这条渠里的水救了无数庄稼的命。渠两边栽了不少五角枫树,还有一些土槐,不太高的土塬上有很多酸枣树,这都是四弟他们小时候的山珍野果,酸得流口水,好吃着呢。
“你看这地方咋样?”老父亲指着渠北边一片枫树林说:“枫树背后的坡,土质好得很。”
四弟不解地问:“你看这地方干啥?”
老父亲说:“这是我给我自己看的阙(墓地),风水好的很。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今年七十三了,你也三十四了,你还不娶媳妇,你是叫我死了眼睛都闭不上。”
四弟一下子慌了神,咋能这么说吗?在他心里,父亲很健康,每天都下地干活儿,每次回家他都蹲在自己对面,七七八八地说着地里的庄稼。怎么突然就看起墓地了?
他愣愣地看着老父亲已经没有一根头发的光头,还有额头刀刻一样的皱纹,不知道该说啥。
父亲说:“我现在是熬天天呢,心里有数儿。你麻利找个媳妇引回家让我看看,总得你爸点头才能成么。”
四弟不再像以往那样怼父亲了,他顺从地点点头。过了不到一个月,四弟领了一个姑娘回家,父亲很满意,人家姑娘还没吃完饭,父亲就说:“事情差不多就订下来吧,年底把婚结了。”
姑娘一下子脸红了。四弟却点头说:“行,我们商量一下。”
两个月之后,正在给四弟准备订婚的老父亲说家里的大铁门有点锈,他买了两桶黑红的油漆,自己用刷子精心地刷着,门才刷了一半,他头疼得坐在地上,不多时便倒在了大门口。
……
丧事刚办完,老母亲就催着四弟订婚,四弟说不合礼数,父亲刚入土,咋能立马订婚。母亲说:“这是你爸刷漆那天早上说的,不管他能不能等到你结婚那天,都必须在看好的日子里把婚订下。”
四弟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前些年父亲身体还硬朗的时候,自己为啥不早早把婚事办妥,让他能看到儿媳妇进家门,或者还能抱着孙子在村里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