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所有的细节清晰,而醒来却只模糊记得个梗概。有异常陡峭的山峰,一些从未见过奇怪动物从山顶俯冲下去,有个孩子混在其中。后来他离开了,我记不起缘由与细节,与=记不清他的面孔,画面停留在他母亲的悲戚中。这位母亲在网上发了,他孩子期待住的新家的视频,那些场景我无比熟悉,小区的花草树木,与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样。而后我醒来,异常压抑。
这无疑是一个噩梦。梦里所有事都毫无秩序,完全失控。是因为白天无处安放的不安,在全然松懈的睡眠中开始骚动吗!我看了好多心理学的研究,亦未得到答案,这些科学理论都无法完全将我说服。
想起川端康成《睡美人》,为她们揪心,为在深深的睡眠中失去性命的女孩而伤怀。也许,在服下安眠药的那一刻,她都期待着醒来,醒来可得的酬劳,明日的美丽与哀愁。可是即便是意愿的选择,也预料不到事情的全部。她永远沉睡了。在睡眠中命运处置了她的生死。书中写:她是对药物敏感的特殊体质。可是,这是之后的事情了。
熟睡之时,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毫无警惕与防备,所有异质趁机涌动潜入,可将我们轻易掌控,任意处置,逻辑失效。轻则是一场噩梦,重则是一场生死灾难。
是在一个清风月明的一个夜晚,我家中失窃,丢失了我的电脑。醒来看到一团乱遭的书桌,惊慌失措,但我感到幸运,庆幸自己还能拥有“醒来”。原来每一次的黎明,每一句“早安”,都是一种幸免。我忍不住去做其他更糟的假设。从此湖底的不安浮出水面,开始扰动。一则意外死亡的新闻再时不时投掷一块加剧的石子。我享受着所有,却无法全然安心。耳旁时刻有声音在提醒:不要以为与己无关,危险的獠牙如遍地蔓草,时刻滋长着。
在呼呼大睡中,另一个的大门打开了,各种肆意生长的神秘力量交织缠绕,搅动着主观能动难以介入的不安与危险,与无所适从。是梵高画中,狂乱生长出激情的向日葵,蜷曲着绽放出忐忑的鸢尾花,一边是阴翳的漩涡,一边是闪烁星空。这些是虚幻,却又是最真实的现实映射。世界时刻在骚动,在以为的安定松懈背后它更猖獗。不安躁动的种子在心上萌了芽,我们从未获得过持久的“安心”。
睡眠是一场颠覆。命运将我们玩弄于巨大睡眠,落入梦的迷宫,落入失序的荒野。人可以做所有能力所及的措施。却无法保证一个“百分之百”。故事在其中肆意铺张,波诡云谲,鲜明而错乱。像极了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弄人”和“女巫”,没由来的话语中蕴含着世界的真相。醒来的人无从懂。人自认为用智慧可以缔造梦中花园,摸索出“生”的秩序,“幸福”的途径,而一场梦将我打回原型。在梦中,睡眠的未知,这些“强有力”手腕失去效用,我们无可挽救地陷入巨大脆弱之中。
于是,梦又成了一种悲悯。睡眠是一汪盛放着此岸种种无从解释的深海,底部是未知的生命尽头。其中,会有预料不到的风暴,会游走着奇奇怪怪的深海鱼类。光线难以抵达,视觉,听觉……重置,我们努力进化出新的感知,尽可能远离触底的危险。同时,它又是生命的黑洞,吞噬着周边习以为常的图景和故事,又喷洒出奇异的力量,撼动着过去,搅扰着未来。所有的“已知”在坍塌,而未知在蔓延滋生,渲染出“美丽”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魅惑与恐吓。
我有时在想,如果睡眠是生命的修复重整,那么梦的躁动是不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保留下来的一种原始防御呢!让生命无法进入“无知无觉”死亡边界的茫茫黑暗与威胁,而得以连续。我愿意如此,不要答案与解释,不去寻根究底,只要握住一丝可感知的生命玄妙执着,握住一念“实实在在”的连接,这些生与死,虚与实的脐带,不再陷入未察觉的断裂之中,我学着接受认知之外的事物,我可以不要全然无觉的睡眠与空白。
醒来,无论梦中遇见什么瑰丽与诡异,这些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勾连着大树的枝繁叶茂与大地黑暗中的延伸汲取,然后真正于风雨无常中站立。
所以,爱你所有,一如初见。此时,我目光莹然如月,落花已没过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