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林
“埙者·画者”张埙艺术作品展
吹埙与画画是要有天机,一般人也就仅仅做到“人籁”,也够好了。而张埙显然是掌握了天机,其画作,吹奏的埙曲是“地籁之音”,它们的高古与疏野,且浪漫主义一类情怀的特质,呈现在他的画中以及埙音里。
这是一个秋天的意境,满眼望去皆是自然界的东西,山川木石,花草鸟兽等,单单在那里即呈现出了无限的意思。中国人是以悟识来观得,在加上心随四季变化而喜乐,张埙的画就这样一幅接一幅画出了对天地,对山水,对花草的感动与感激——归根结底还有对先人的敬意。
我想起了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在你我的目光之间》:
当我的目光溺毙在你的目光里
我瞥见那最深的黎明
我看见那远古的时代
我领悟了我没有领会的事物
并感到宇宙正在你的目光
和空无之间流动
这是我对张埙此次艺术作品展最直接的、最诗意的感同身受。
张埙笔墨是遵循中国传统文人的规矩,情绪无太多的起伏于变化,还呈现着一份安然,能够适应各种环境变化的状况。这是一种自在感。如果添上秋声之埙曲,是进入公元前11世纪至前6世纪的节奏。《诗经·小雅》唱起《何人斯》,其中有句:“伯氏吹埙,仲氏吹篪”,这对兄弟两人,一个吹埙一个吹篪,呈现出和睦亲善的手足之情。
他画过不少埙主题的画,将埙直接称呼为“高古之人”,还有“埙来自大地的神韵”等。他的“山水”趋向写意,以虚带实;他的“清风”线条是温和的,其中的光辉像好玉静静地从内部渗透出来。
张埙还将各种画作取名为:“山高不见明月出,只有兰草问石安”、“山高水深云闲风静”、“清风明月满船归”、“万山浮动雨来初”、“夜潮秋月相思”、“相逢山水自多情”、“水深自有渡船人”、“林峰山月雅兴长流”、“江山风月闲着便是主人”等,本来艰辛、乏味的现实被再次“创造”,或“被燃亮”,在这绝对的空间里,自然界之物各得其所,充满自在感。
这种自在感在当下的中国正在远去,或消失。再往前一步,‘精进”到“大自在”,就进入《法华经·五百弟子受记品》境界:“复闻诸佛有大自在神通之力。”
7000多年前,埙起源于叫“石流星”的狩猎工具。后来,被陶制成一种唤醒大地的乐器,一切的一切意味着埙就是“地籁”之物。埙是通于此“自在感”的。《易经》里充满了此“感”,到了孔子那里就成为了“仁”。 张埙的画中,有这样一种观念萌芽,不知他自己意识到没有。
张埙也画梅、兰、水仙、红果、山水、风和夜潮秋月,墨色多是皴擦,篆刻、书法均笔锋遒劲,意境深远,妙趣天成。但其显然与空灵、枯寂无关,所流露的同样是“地籁”之感——也许,这一切源自于张埙长期与埙为伍,与埙长夜交谈,他和它相互模仿,相互投影于对方,人埙合一。
本质上而言,埙适合在月明风清的夜间吹奏,是高古者对人世失望后聊以自慰的乐器,其音色幽深、悲怆,旷远感绵绵不绝。高古者的埙音犹如划过夜空的一道闪电,直指人世的现实——他奏响出中国几千年以来的历史乡愁。
“乡愁”在于我们肉身离开了作为家乡的地理位置后,精神依旧未得安置所产生的不安与愁绪,一个“异数”,无论身在何处,均与他人有格格不入之感。这往往成为诗人、音乐人、哲人和艺术家创作的原生动力。缺少这样精神性的人还通过自我定位成“流亡者”,如爱德华·萨义德,他认为“流亡可以造成愤恨和遗憾,也能形成敏锐的观点。”
张埙出生在宁夏固原西吉县,一个西北边陲小镇,15岁起就出外谋生,下煤窑,进砖厂,摆地摊儿……从事过很多生活的职业,但与艺术相近的情趣一直伴随着他。2000年起,他师从不同的埙乐大师制埙和奏埙,其制作的埙,被众多著名音乐人及各国驻华大使收藏。2007年,进入著名画家冯钟云工作室学中国画和书法,并习武。
这样的人生历练,其实,我还想在张埙作品里看到他画的历史乡愁。想了想,他画中好像隐约有一丝痕迹。重要的他一直与大地紧密在一起,汲取永恒的生活和创作的动力。
人世悠悠,是因有着无限的空间。而社会只是有限的相对空间,是我们人生的一个段落。因此,在这条长河中,散发对天地,自然的亲近,张埙的创作遵循着这样一种古典精神,应该是明智的。
如果你理通了这样情感道向与创作思路,你会发现,张埙的画作,相从主题、色彩、构图、精神、运笔和设色,他更看中与追求的是中国画接地气的那一路数——所谓笔墨创新,最关键的还是对天地、自然的那一份深厚的人文情怀。因而,其画处处呈现出对古风的崇敬之气韵。画中的情绪是对应着几千年的中国文化的传统和思维模式——“向后看”,但并非是复古主义。
已经取得一定程度上的成功,但张埙不见得因此而迷恋于坦途。他早定型了他的世界观——我在他画中留意到这样的境界,犹如阿多尼斯在另一首诗里写道:
向一座我在流浪中带走了泥土的房间,
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