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坟

     或许是已经过了太久,也许是当初的我是那么的年幼。那段往事,那张略微显得臃肿的面孔,在脑海里,渐渐地模糊不清,但无论时光怎么无情的流逝,无法完全忘却的依然是那褐色瞳孔中映射出的虔诚。

   倘若思绪没有磕碰跌倒,那应该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罢,在 记忆的深处总能瞥见那个孤独的身影。时光倒转,停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每当下午放学,在回家的路上总要经过他家的门口,记得那时的我们上学一直都是自己早上走着去,黄昏下学了又走路回来的,那一路上的时光细碎了记忆,满满的都是早已走远的欢愉与念想。

    脑海里,关于他的印象似乎总停留在穿得很单薄上。无论是在春冬,也或者是夏秋,一头凌乱的头发虽然有些许脏污和冗长,但是他总喜欢用并不饱满的手指把头发拢于耳后,露出 那张白皙而素净的脸庞,稀稀疏疏的胡茬子诉说着那时的他青春刚逝,也或未去。一片藏青色的老式工装衣,一条扎边黄条的军绿色长裤,从未穿袜子的脚,就那般穿着一双解放牌胶鞋。这一切仿佛在告知,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们经历了怎样的生活与社会变革,那样的穿着透露出的信仰在我看来即便是时光也无法磨灭吧。到如今每当回到老家,去到乡镇上赶集的日子,总能在大街上攒动的人影中找到稀疏的几个,那样的穿着,不过这些身影大都已然步路蹒跚,并不快的步伐里似乎有些悲痛,然后又是坚定了。

       这一天,还是那个拐弯,回家路边上,依旧是那个背影,双膝就那样跪着,膝盖下就垫着那双他很珍惜的军绿色解放牌胶鞋。

    他的双唇总是在蠕动着,却发出一些细碎的念语,让人无可知其意的低语,两只手不时地在胸前比划着,像极了祈祷却又仿佛在指责一般,虔诚的语气中夹杂了丝缕愤恨。他就那样向着上苍述说着自己的不幸与不甘,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大人们开始是不解的,到后来大都是可惜,最后都是带着叹息的无话可说了,眼神里都是流露着同情吧。

    和我同龄的孩子们总是用那个年纪该有的,一种看待傻子的方式,去审视他吧?每当玩伴儿问我:他是不是傻掉了,年幼的我那是虽然和他们有着一样的无知,却总是低下头一阵吱吱呜呜应付了事。如今想来儿时的我们真的是很无邪,因此才能真的无知,让人有些不解的是到现在,我回忆起那时的那人那些事都判若昨夜星辰般清晰,闪烁在脑海心河中,记得那个眼神,时而敬畏,时而愤懑,到最后却又是无奈了。有时候也在想那个年,幼的我,真的可以看到那一眼中的风情吗?或者就连我自己如今也无法分清了吧。或许是现在的我回想起曾记住的那些所产生的一些幻想吧,也或者是我曾真的看到了也不然。

     后来,温柔的时光在我没有付出任何艰辛之中,推着我不觉中慢慢成长,在一生中唯一可以不用怎么付出就能得到的大概也就只有长大,变老了罢。渐渐地我喜欢上了他那双忧郁的眼睛,不觉中仿佛可以在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他的整个世界,而这样使得我更加充满了好奇想要去问个究竟,想去剖析那一眼的沧桑与绝望。总是试着去接近,去了解他的一切,从大人那里打听关于他的一切,而大人们总是敷衍着说:小孩子问这些干嘛,看你的电视去。也许是那时的我在那个他的眼中还太小,小到让他认为无法去认知他的世界。无法读懂他的世界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崩溃与破碎,让得那时的他眼中满是祈祷的同时还带着让人无法回避的冷漠与绝望。

    走在回家的路上,田埂,稻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了。在水田里只剩下一片荒芜,一排排整齐的茬子在那里孤列。那些晒干扎捆的稻草经过曝晒后,已然散发出了阳光的味道,被人们堆垛在大马路边上的水冬瓜树,春芽树,香樟树上,形成一个个草垛子,有的零星散落,也有三五成群就那般矗立在金秋的田野上,偶尔还能在路上遇见了去田里拾掇散落谷粒的鸭群回家的热闹场景,有的鸭子走得飞快,还不时伸出双翅扑哧扑哧一阵,好像是在向其他的同伴们炫耀显示着今天的食获甚丰一般。鱼塘,在这还有些许闷热余温的傍晚,鱼儿不论是大或小都在此时出来觅食了,时而追逐的身影在水中荡起了一圈圈“骇浪”,泛起的水波荡漾在整个鱼塘,待到风平浪静时,西山的落日余晖铺漫在水面,一眼望去满满的都是绚烂。

      当这一切过去后,脑子里又不知怎的没来由的想起那个跪在路边的身影。时光荏苒,轮回依转。不知道是不是越长大就不得不去越加孤单,渐渐地也只能偶尔能够看到那个心中已然有些许习惯去看到的背影了。

   冬去春来,雁来雁往,草长瓜熟,风霜雨露镌刻在田野中时光的车辙,让人不易察觉,只是春夏了后要秋冬。已然忘却了那到底是夏天或是秋天,但至少不是春天或冬天罢,虽然已记不清了,但这一点还是很清晰的能够保证吧。因为那时的天还未冷。

   很久了,不曾在路边看到他如雕塑般虔诚祈祷的身影,双手合十干裂的嘴唇却细碎的不停念叨着,慢慢流逝的时光也让我渐渐忽略了这份“消逝”。

     直到有一天,在教室里静静地发呆,呆滞的目光越过窗棂去到外面半山腰的小土坡上时,瞳孔中散漫的目光瞬间凝聚:何时起了一座新坟?心中开始是忐忑,后来是莫名的恐惧,不敢往下想去。坟就在那儿,孤单寂寥得让人心疼,周遭没有其他的坟堆静静陪伴,他就那样在斜坡上慵懒而无奈的耷拉着,那刻心中忽然间仿佛有什么物什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很痛!鼻子也不自觉地酸了,眼角也似乎有什么不安分的在鼓动着想要滑落。新垒起的坟堆,没有香烛的供奉也没有钱纸的寄思,唯一的安慰却是坟堆最高处斜矗着一个新剶的十字木架,无名无姓,谁人知?十字架好歹上了一点朱漆,但不知道上漆的人是无心还是有意,也或者是过于悲痛,面上总有散乱的几块没能涂上,几处留白和新上的朱漆相间,在歪斜的十字架上的偶遇却又显得那般讽刺。

   不经意间窗外起了风,因为开了窗,风夹杂着隔壁不远处畜牧站特有的味道突袭了我有些许沉重的鼻息,刹那间将我的思绪打碎,定了神,再看向窗外,深吸几许。山风自由地摇曳着坟周围并不太高的树影,迟暮的阳光因为树叶的摇荡,趁着几间缝隙撒落下来,铺洒在坟堆的新土上,柔和的光线调和了新泥的红,也点缀在十字架上,金黄色的阳光漫过了新上的朱漆和几处留白,这一刻阳光的缠绵仿佛缓和了窗外那些刺眼的格调。

   黄昏,夕阳,当一切沉默;绿草地,新泥,十字架上的朱漆与留白,让我的情绪像被嘲弄了一般,不解,无奈,愤懑和不知所措,这瞬间我仿佛在窗外的“别致”中找到了曾经属于那个他的眼中的世界.“哐,哐,哐”,山坡那边的佛堂庙宇响起了日暮有些随意而安详的钟声,人们祷告的祈语仿佛也随着山风一并传了过来,那刻心中有了些许不是安慰的慰藉,但更多的是一种决堤的崩溃。

   也就这样的下了学,走在回家的路上,顺着熟悉的路。屋,树,水塘,还有田野中的草垛子都似“无情”的安详着,呆立着。似是无风的傍晚,绚烂的天幕在我眼中显得有些过于压抑。烟囱里升起的炊烟在山间起了桥,仿佛在为谁等待着,目光所及之处该在的依然都在,而唯一流逝的却是原本习惯地矗立在路边那雕塑般的身影。果然如我不敢往下想的一般,他就这样离去了,没能带走周围的哪怕点滴。唯一属于他的那间屋子,半掩着门,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了,没有了一点属于他的痕迹。他生前的东西就那般杂乱的放在杂草丛生的院坝里,有几样物什用曾经他一直穿的军绿色胶鞋的鞋带胡乱捆扎了一下。心想,心痛大概也就不外乎这样吧。院坝边上一只黄狗耷拉着耳朵微眯着眼似在假寐,也似乎是在夕阳渐老中等待着属于它的晚餐。而那个他就像一个迁徙的信徒,无奈最后的归属却是窗外那片绿油油的小山坡,化作了新起的坟。

  不知何时到了家的,老堂屋的高木门槛儿差点就磕倒了我,也就在这时回了神,正好西山那边最高的垭口完全挡住了落日,天幕里只有了余晖。这一刻是白昼与黑夜的分割线,也判若思绪的终结。

  老牛慵懒的睡在地上,咀嚼着从胃里反刍的草料,显得悠然自得。鸡圈里时而响起的咯哒声,鸭群中也有某个不安分的家伙“嘎嘎”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灶堂里竹篙升起的火很旺映在我的脸上,橘黄色的火光和傍晚的夕阳散发出的一样,却有着那时暮光所没有的火热,灶堂子里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山湾里偶尔响起的几声犬吠,院坝里歇肩的阿爸重重的叹息述说着一整天忙碌的劳累。烟囱里升起的已然是青烟,遮挡不住这夜空的漆黑与明亮。繁星,银河,夜幕下的这片原野此刻起,开始静默,而远处田野中蛙声初始,这是一种怎样的纠葛。我又往灶堂子里添了竹篙,火燃得更旺了,跳动的火焰有了魂在我的眼中闪烁,绚烂。这一刻,白天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化作了柴火,堆积到眼中的火光中,然后这光开始了升腾,在我眼中的世界里璀璨,我想今夜或许会难眠,但是这或许是生命中的该有的遇见。

零星闪烁,

多想,停留在银河边上,

去啄饮那一汪失眠的星光,

而今夜却又是那般的不尽人意。

孤悬的朗月,

今夜却又是自作多情了罢,

羞煞了繁星,

独自在银河里寂寞流连。

想来明天应该是一个艳阳天吧?

(这个故事有些遥远,记忆深处的东西很多都模糊了,想了很久也没有写全,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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