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众号渔森
图/公众号渔森
梦里回了一趟老家,村子愈发清净了。我在梦里看见了几棵老树,最后都消失了。我的老家在一个县城小镇的村上,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多数中年人都外出打工了,一年到底也就过年有几天热闹。如今竟连过年也不那么热闹了。
我的印象里老家重来没有过繁华。
从前没修路时,有许多树,立在公路的两旁。放学的路上想要顽皮一下爬个树,随处可见。这些年路修了,一切都变少了。人少了,树也就少了。
我对老家的某些树记忆很深刻,基本和吃脱不了干系。
现在,我清晰的记得有三棵树。
拐枣树。村子有三大姓,村前的江家;村中的郭家,村尾的章家。家家都能从这个关系网沾点亲故。
拐枣树立在村前江驼背门前地坝的公路边上,粗壮且高大,足足有20米高的样子。我从来没爬过那样高的树。树高,下面十多米全是树干,没有什么枝干,树顶每年都结很多拐枣。
拐枣树旁边有一处竹林。有竹林的地方招风,所以树下是十分阴凉的,凉风习习。村里几个半老不老的二杆子常聚在树阴下斗地主。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在那边上瞅他们。我们家家教严,不让打牌,我到现在也只会斗地主,就是那个时候学来的。
还是继续讲那拐枣树。拐枣每年都结的多,熟透了就自己掉到树底,有的掉在树丫。我们小孩子们爱去捡树底的拐枣。拐枣的形状像鸡爪一样,味道是甜中有涩,我很爱吃。
江驼背六十几了,说起来我们小辈得叫声爷爷。那年头没谁叫过,老头子遭人恨,每次小辈们捡点拐枣,他就站在旁边嚷嚷,估计是早年间穷惯了,疑心有人顺他们家里的东西。
他有个儿子是个教书的料子,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听人说早年间是要去教书的,被人夺了去。后来只能跟着他那驼背的老汉务农了。他儿子倒是和蔼,但凡有我们小孩子在他家门口捡拐枣,他都笑着让多捡点,还会讲逗趣的话哄着我们笑,我们都喜爱他。
后来我上了学,经常不回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江驼背就死掉了。门前路边的拐枣树也被砍掉了,听说办丧事的时当柴禾烧了。
老头子真绝,死了都不让人捡他家的拐枣,还得带到阴曹地府。
酸枣树。我们章家离江家梁上有一段距离,一两公里。酸枣树长在我三奶奶家房子后面。房子是老房子了,树就在长在房子后墙墙根阳沟上面的土坎上,向着房子里面微微倾斜。
酸枣树的树皮深青色的,很光滑。所以它整个树干都光溜溜的(记忆中是如此,现实可能是粗糙的)。这种树是极难爬的,爬到一半就掉下来了。树不算高,七八米左右。从树底到树中央便开始分出许多枝干了。它的叶子是茂盛的,带着浓稠的绿,盛夏时候整个树张开能把下面全遮住。
酸枣没成熟的时候果子是青青的,硬邦邦的,和市面上卖的翡翠珠子一般,呈小小的椭圆形。等到它真的熟透,整个身子就从青色变成淡淡的黄梨色,黄得好像自带了弹性,黄得柔柔软软。
房子是土墙屋,屋顶铺的是瓦片。黑黑的瓦片常年风吹雨打,有的长满了青苔。等酸枣熟透时,大部分都落在了房顶的瓦片上。
那画面极致的美。软黄如玉的果子一个一个铺在瓦片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走到墙根下伸手可以摸到较近瓦片上的酸枣,感觉是在捡玉珠子一样。
为了能多捡点,我总是会爬上房顶轻轻踩着瓦片,在房梁上左右来回,转来转去的捡酸枣,用衣服把它们兜在肚子上。
房顶下面是一间牛圈,记得有一次我一脚踏碎了瓦片,从房顶漏到了牛圈里,摔了个人吃屎,回家还挨了骂。
酸枣的味道是难以描述,用方言讲那种酸叫“牙齿都酸脱”。有的地方也说“酸的巴适”。
酸枣里面是有肉的,黄软的,就跟吃李子有点像,不过酸枣的肉会更加的黏果核,你要用嘴使劲的吸它,加上牙齿的辅助才能把果肉慢慢吸下来。
听她说,她们小时候把酸枣核晒干了穿在一起跳房子,我是不知道可以这样玩的。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再没吃过酸枣,老家的酸枣树也都不翼而飞。
樱桃树。那是郭家干爷爷家的一棵树,我只见过一次。它结下的樱桃,我吃的不少,都是干爷爷家送的。
那是一棵雄壮的树,树干很粗实,中间分开一个叉,两边各自长成粗壮的树干,像一个丫头的“丫”字。
它结下的樱桃,颗粒既大又甜,树上的樱桃总是红了一茬还有一茬。
那棵树每年结下的樱桃够十多家人吃,早年间都是供他们自家人吃的。干爷爷有七个兄弟,想来也有点传奇,那个缺吃少粮的时代,不难想象父母的艰难。
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樱桃。老家的樱桃树奇多,我们村下面有个戚家湾,湾里林子里全是樱桃树。家樱桃,野樱桃都有。这些年也不多见了,很多镇上的听说湾里樱桃多,都骑着摩托车,带着弯刀。为了吃樱桃,把那一棵棵树都糟蹋了。
听说,干爷爷家那棵樱桃树还在,每年还结下许多樱桃。这让我很欣慰,至少有那么一棵记忆中的树还没倒下。
我想起了从前爷爷种的许多梨树。那时的院子里有看不尽的梨花;吃不了的梨;待不完的吃梨客。每年的梨多到连猪都可以一饱口福。
如今人去;树倒;花尽了。我只能感叹:从前的人爱种树,我们后来的人爱砍树,不知何时砍树的人才能学会开始种树。
我的记忆中的树不仅是三棵树,有高大的白杨,成群的杜仲,还有那许多的老山松。如今老的老,死的死,竟也都不知去向。
我真的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有了孩子,回到故乡,连一棵可以指给他认识的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