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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從周(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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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傍晚开始的探春行,到了出发还没让我振作起来,实在是谋生太累。光是活着已经不容易,还要给自己安排一次附庸风雅的探春,真有点像是在变相加剧疲劳。可是想到生命一共只有那么一点,春天也短暂得经不起等待,还是奋力去探探吧。
春天确实魅力逼人,我在珠海机场见到的旅客比去年“十一”还多,大家都按捺不住游春的心啊。抱着“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早睡”这样一个念头,我们也登机了。
(春城“樱花大道”上盛开的樱花)
一、昆明机场:一个响着《爸爸去哪儿》欢快音乐的旅游窗口
没有晚点,七点零五分,准时抵达昆明机场。透过机窗向外看,春城暮色蒙蒙,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同行人说,西部与东部是有时差的。我表示认同,记忆中敦煌和乌鲁木齐都是九十点才天黑。
拖着行李箱来到抵达大厅,正在播放《爸爸去哪儿》,欢乐的音乐一下子驱赶了旅途的疲劳。喜欢出行的我常有这样的感觉:下了飞机进入机场内部,马上觉得压抑、困倦。这根源于机场平素往往与奔命、工作捆绑在一起,而建筑本身乏善可陈的设计,更加剧了这种疲劳感。
大前年来过一趟昆明机场,所以并没有期待在这里发现美,只是当作一个交通站场而已。然而所闻的《爸爸去哪儿》音乐已使我们惊喜,至于所见的旅游宣传画更可说是难以置信:宣传画落款是严肃的云南各市(州)或县的党委、政府,画风却是偏向动画的可爱型。特别是在自动人行道边上的米轨铁路画,配合着墙上的Q版火车画,让我们忘了这是一个省会的机场。
同行人说,这里好像镰仓呢。去年我们两次访镰仓,那里的Q版明信片和这里的旅游宣传画确有几分相似。这又让我想起无锡的拈花湾小镇、芮城修缮后的广仁王庙,正定的开元寺……这些地方,似乎都有些日本的和风。然而,它们的风格,实在是古老的中国所有的。只是曾经作为学生的日本对于古建保存得好、宣传得多,让游客反认他乡作故乡。
无论如何,昆明机场已不是我几年前所见的空洞样子,而是有了蓬勃生机与特色魅力。旅客纷纷在巨幅宣传画前驻足拍照,正是喜闻乐见的最好诠释了。
匆忙出发的我们,在到达大厅一路走下来后,对云南各地的主要风光有了直观了解。机场并且提供详细的旅游宣传册供游客取阅。坐机场大巴进城时,乘务员更会一对一为外地游客提供旅游建议。
我们去哪儿?来到云南的我们,脚步开始慢了下来,似乎摸到了休假的节奏。
(昆明机场的旅游宣传画)
二、生活之味:被功能化的我们、吃烧烤庆祝生日的年轻人
根据乘务员的提醒,我们下了机场大巴,拉着行李箱走在路上,一边躲避来往的共享单车,一边穿过北河埂充满生活气息的街巷。同行人看着摆满道路两旁的烧烤档,馋馋的说:烤串真香呀。
我们上回到街边撸串已经是前年秋天在天津的事情了,时间那么快,催促着我们向前走。回头看时,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影视作品这样表现——在今敏的《千年女优》中,女主痛苦的说:“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人,可是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新海诚《你的名字。》则更痛苦:“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人,可是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一切都在遗忘,最美好的都会被遗忘。穿行于这肮脏的街,阵阵烤串香飘来,引诱我们回忆起河东区二号桥建新菜市场路灯下的烤串,那就坐下来吃点吧。于是挑了盘龙江边的夫妻档烧烤,听老板和老板娘聊天使用的似乎是维语,这下烤串味道有保障了。
别的客人点了不少,我站着等了一会,还没烤好。于是跟老板聊了几句:
——“请问,你们营业时间是几点到几点?”
——“晚上十点到四五点。”
——“很辛苦啊。”
老板听了我的感叹,暂停了烧烤,抬头看了我一下。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他们很感触,也许从来没有吃烧烤的人这样说过吧。那眼睛深含着不能言说的语言,穿过炭火,似乎要喷薄出来。但很快,老板又低下头,继续转动烤串,撒上一把胡椒,什么都没说,只有烤串“滋滋”的油炸声。
碳烟熏人,我看着烤串不断下架上桌,想起很久以前在《读书》上看的一篇文章:《被功能化的我们》。我们习惯了把烧烤档老板当成烧烤的工具,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他们的生活感受。我,一个偶然经过的旅客,能做的也不过礼貌相待而已。
几年前看林兆华改编的舞剧《红楼梦》,晴雯对宝玉说:“你总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内心,其实世界那么匆忙,没有谁会关心你的感受。”当然不是这样的,黛玉就很在乎。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希望有人在乎自己的内心感受呢?可是生活匆忙,我们越来越被功能化了,被贴上不同的功能标签:烧烤的、码字的、查水表的、收破烂的……
再问:冬天也营业吗?
——“也开,就是最冻那两天早点收摊。”
真是感慨,如果我们清晨起得早,还可以回来这摊档吃早餐。也就是说,人们睡大觉时,烧烤老板还一直在忙前忙后——生意不好时,也许只是空熬夜了。虽然都在讨生活,但总有一些人比我付出更多,而收获却也只是一个朴素的生活。这就是“我们”如今的生活:光是活着已经竭尽所能。他们的烧烤车上印着“清真”字样,这额外增添了我的感慨。
与我们同时来的有两位女孩,她们点了很多:
——“多点一些,作为老娘对你生日的补偿。”
——“那我点这些肉。”
——“点这么多,养猪啊。”
——“我晚饭都没吃啊,妹妹。”
——“好。老板,再给我们点两个啤酒。”
坐了一会,人越来越多,看样子大家也是刚下班。我们的右边拼了两桌,陆续来了十位年轻人,最后来的人带着蛋糕,原来也是庆祝生日。我听不太懂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得出大家都很快乐,笑着闹着。四个女孩和六个男孩,青春的单纯的日子。他们都长得很漂亮,脸上还没有现出为生活所摧折的风霜。他们的小木桌上,啤酒一瓶瓶的打开,纸杯交错,欢乐的气氛在幽暗的灯光里生长。
同行人低声叹息:年轻真好,再过几年他们来这里吃烧烤也许就不会那么快乐了。我不禁要问:是岁月偷走了我们的快乐吗?我们为什么越来越难感到快乐?
(北河埂引摊入市点的一档烧烤)
三、生活的诗:昆明夜,一位水果摊档老板在拍摄樱花
吃过烧烤,上了桥,跨过盘龙江,便来到了“樱花大道”——我们所订的酒店自称是昆明“樱花大道”上唯一的酒店。但不知昆明是否有名字唤作“樱花大道”的街,或只是廉价酒店的宣传噱头罢了,不过也成功的把我们吸引过来了。我们来春城是为赏花,当然不能错过樱花和樱花大道——特别是位于城区的樱花大道,那免去了耗时的交通。此行,我没有选择应时的金川梨花,即因为坐车太漫长。踏春,还是脚踏实地的行走更有亲近春天之感觉。
走入樱花大道,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樱花,马路两旁都是盛开的樱花树,太美了。酒店没有欺骗我们。于是掏出手机拍照。因为颈椎不好,我已经放弃了脖子挂相机。拍了几张,看到一位老板推着水果车来到樱花树下。我就停止拍摄,准备买点水果吃。
这时,老板把水果车停放妥当了,也掏出手机来拍摄。他看我放下手机,对我说:“我每天路过都可以拍,让你们拍完我再拍。”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拍了几张樱花树下的水果。他的水果摆放很整齐,看得出是用心生活的人。
老板看我拍完了,举起他的设备开始创作。他左手持相机,右手护着围裙防止乱晃,先是从与眼睛高度接近的平行机位拍过去,琢磨了一会,大约是觉得背景太杂乱了,换成约45度仰角拍摄。可能是广角不足,他又往后撤了一步,上身稍向后仰,对比着樱花进行仔细的构图, 最后按下了快门。在一旁的我也跟着按下了快门。
老板的拍摄过程前后不到一分钟,创作完成后,他收起相机,推着水果车继续前行。望着他的背影,我很触动。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又遇见了这位拍摄樱花的水果老板,并加了朋友圈把第一天拍的他的相片发给他。老板很喜欢春城的花,他说,樱花再开五六天就要落了。
交谈中得知,这位来自曲靖的水果老板,在昆明租了两间小平房,一间用于一家三口的居住,一间用来存放水果。他每天早晨七点推着小车去进水果,上午十一点开摊晚上十一点收摊,不开摊就没有收入。这构成了他的探春:在春城春天的樱花道上,推着一辆木板车前行,承载着满满的各色水果,承载着一家人的生活开销,承载着一家人的幸福希望。
我问:你进货和收摊都是推着木板车走吗?
他答:是的。
看着眼前春城之夜樱花如霞的街,想到他一步一步用力走着,走在春城坚实的大地上这一画面,我十分感动。春城是美的,他是美的。
离开昆明后,老板给我发过一个微信,是一段夜樱的视频,料是晚上摆摊没有客人时的作品。另有几行文字:生意一般,樱花依旧,祝你们天天愉快。
王小波在《万寿寺》中写道:“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诗意的世界不限于一次宏大的建构,它可以无处而不在,没有父干的我们,在谋生的间隙里仍然可以保有一份发现诗、记录诗的自由。这位微信昵称“乡巴佬”的老板生动的解构了我喧嚣的不安:生活除了苟且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诗。
生活当然不可能俯拾即诗,但总有花开枝头。垂头丧气时,不妨抬头看看。眼前的诗,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丧”,也是一部分生活。而生活本身,是全部。
(昆明夜,一位水果摊档老板在拍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