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七月,余还乡邑。故旧练子闻之,邀余同饮,乃于望日出城东行,浮舟蟾溪,从流而下,不择去处。时月出东山,云影飘忽,林壑分明,舟行溪上,则见白鸟十数栖于树,投石辄扑翅远遁。练子曰:「我有好酒,天有明月,正堪小酌。」乃从囊中取一壶三盏,余惑而问曰:「二人饮酒,如三盏何?」练子笑曰:「先生不知今日之期乎?」余曰:「知之,七月望,中元也。」练子曰:「则饮者不啻吾二人也。」遂斟酒盏中,余饮之,酒香清冽,醇馥如兰,问之,练子曰:「此我家藏二十年之梦龙春也。」言罢一饮而尽。二人盏空,犹存一盏,余曰:「可效东坡『还酹江月』。」练子止之,举盏置船首不顾。
俄顷,舟过南浦,村舍阒然,夹岸星火点点,乃邑人焚纸也。时山风骤起,凉彻周身,练子曰:「有孤魂野鬼失路不归者,满饮此杯。」余起视之,船首盏已空矣,大骇。练子泊舟石滩,曰:「我有西山鬼友,今岁当还,先生与我同去迎他如何?」余连呼不可,练子推余下舟,遂往西山。行数里,有厝桥,桥中有神龛,供临水夫人,练子乃烧香一柱,曰:「鬼友将至,乞路于夫人,戌迎亥送,必不误期。」言罢叩首而去。遂登西山。须臾至半山,入双峰寺,乞茶具于老僧。老僧闻之骇然,嘱余二人举火而行,练子曰:「月色尚明。」乃取茶具而去,老僧唯哓哓耳。
復行数里,至峰顶,有崖千仞,与东山相望。练子四顾,唯竹影松涛,遂取山泉,席地煮茶。少顷,茶成,復置三盏,余曰:「留一盏与鬼友耶?」练子但笑而不答。已而山风又起,闻林间窸窣,似有人来,练子起而迎之,但闻其声,并不见影,余甚异之。练子曰:「吾友至矣。」乃邀同饮。余曰:「未见有人。」练子曰:「此鬼也。」余默然。练子与鬼说阴阳事,相谈甚欢。
茶既尽,练子邀鬼同往舟中饮酒,嘱余曰:「此行下山,闻有呼尔姓字者,切不可回头。」余乃下山,沿路果闻呼声不绝。至山下,遍寻舟中,不见壶盏,练子曰:「恐为鬼窃去。」遂令余往北村沽酒。余缘溪而上,举目望之,溪上有河灯千盏,顺水而下,其状如莲,中燃灯烛,璨若星河。余立而观之,不觉已二更。练子不见余归,遂舍舟而来,责余失酒,曰:「鬼友随我来,已过亥时,不得归矣。鬼不归山中,待日出则魂消魄散。」余曰:「如之何?」练子曰:「这般只可送其随灯渡河,投生阳世。恨明年不得復见!」遂泛舟,载鬼逐河灯而去。
已而舟行数里,不復见灯,练子曰:「鬼友去矣。」乃停舟中流,时月沉西山,两岸已闻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