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这趟一去,何时能回来啊?这好日子没过几天,又,万一……害,不说这丧气话了。”.......娘嘴张了又张,话到嘴边又改了调,“儿啊,你啥时候走啊?”娘边说边收拾着,手都不带停的。
“娘,您老糊涂了,就今儿啊。”我笑着,收拾着,头却担得越来越低,地下湿了一小块,但幸亏娘没看到。儿子长大了,该有所作为了,怎能让娘一直担心呢?
“可是你这也没个照应,万一你出个什么事,你可要娘怎么办呀?”娘那原本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沧桑。
这几年我是被娘生拉硬扯拽大的。我爹走了,早早的,在我小时候。我对他的印象,都是从娘的口中来的,笑着的娘,微怔的娘,沉默的娘,流泪的娘。有时候,我恨他,恨他为什么抛弃我,抛弃我娘,但娘却摇着头,抿着的嘴颤抖着张开,她努力地朝我咧出笑:“儿啊,你不知道啊,但,你爹是大英雄!”
“娘,您老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把,这都操心了一辈子了。俺走了,您就放宽心,平常俺可是灵活的很,这声‘猴子’的称号俺可不是白叫的等!等俺出息了,再回来孝敬您!”这人走远了声音也小了,可心里头的牵挂,却越拉越长。
娘看着那走得越来越远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愿平安啊,这日子可过得……”她念叨着,摇着头,佝偻着背进了屋。
匆忙地赶路,刚到了地,还没等歇歇脚,便被拉着进新兵训练营里集训。
团长一吼,就像那日头照的老高老高的,众人站得笔直,任由汗水被粗糙的布料吸干,软趴趴地黏在身上,刺挠地很。就这样,日复一日,听全了那鸡鸣犬吠,看尽了这朝阳落日。休息?不,时间不会等,敌人也不会等。
这一群新兵蛋子,没准备几天,就被‘赶鸭子上架’,迎来上战场的前夕。今日是休息调整的,离进军日不远了,但人们难得松了口气。俗话说的好:人闲了,心事就多了。这不?多日来对家的想念,原被劳累的军训压着,现在一闲,便犹如火山喷发般一股脑地喷发了出来,不可控的。鼻子一酸,没有眼泪,眼前却白花花地一片。
老兵们本堆坐在一旁聊着天,聊着聊着,一听哄闹声小了,一瞅,呦!这架势,八成是想家了。便扒起身了,朝四面八方招呼着,没一会儿,就一团团的聚成了一个个小圈,由老兵们起个话题,讲些他们带兵打仗的事儿,遇到讲得来趣的,便里三圈环,外三圈地环着,遍布在着光秃秃的山丘上,从远处看,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青年人嘛,有朝气地很,听着热血澎湃的,离家的悲伤一瞬儿转化为了抗战的动力。军营地里又变得闹哄哄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儿,相互聊着便起了劲儿,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年轻人吗,本就自命不凡,想着出来努力成就个大事,满心斗志,聊到兴头处,便就犹如星星之火燎原般,那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心痒得不行。
这一说,转眼间,黄昏过,落日也没了影儿。到了晚上,篝火一燃,众人团团围着,烤着火,谈天笑地的,平日里板着脸的团长,似是受篝火的烘烤,竟也松动了。他笑着煽动着气氛,这一笑,眼角的皱纹由三条变成了五条,倒显得和蔼了不少。
边境的风分外冷冽,虽有火烤着,但寒气还是钻着缝上了身,加上这几天训得疲惫,几番过后,困意上头。但大战当前,又怎容得松懈?
这时,有人开玩笑的问了一句“你们怕死不?咱们可是要和坦克导弹那些硬家伙打的嘞!”
这一句,犹如火锅里滴了油,大伙儿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又咋呼了起来,毕竟大多都是新兵蛋子,没上过战场,也没个正形。老兵们享受着轻松时刻,想着他们都是孩子,也不给太大压力,就由团长带头纵着。
他们说着带劲,我听着,也插了一嘴。“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拿个炮弹,把保险栓一拉,与那些黄毛的同归于尽了去,要有名儿了还能进个族谱光宗耀祖,没名了哪怕回不了乡,起码为弟兄们又减少了几个麻烦,你们好早点回家不是?”
我边说边乐,团长也听着乐,一挑眉又问道“这炮弹威力可大得很嘞,给你炸成碎肉了去,严重了连全尸都留不下,也带不回去,只能留在这异乡之地,那,你还怕吗?”这回我听着有点畏惧了,吱唔着,舌头捋不直,说话都打着不经意得颤儿,但秉着一股牛劲儿,还是答道“俺生为男儿就该担责的,就算为了后代过上好日子,俺就算拼了也要去!况且,俺要回,就鲜鲜活活地回去。若,若不幸死了,这尸体运回去,不平白惹得俺爹娘担心?俺要让他俩老人家知道,他们的儿是个好样的,不比他爹差!”
“那好!我等着你的大成就,到时候,要是你不幸死了,你那尸体,我就算是从枪林弹火下抢,也给你抢出来埋了去。”团长是边笑边说的。
时候不早了,人群陆续散了,只剩下柴火还劈里啪啦的烧着,团长也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了,没走几步,他便又回过头朝我喊道“嘿!那小子”,我抬起头,看着团长在黑暗中仍旧发亮的眼睛,继续听他说道“不过,我更希望你们好好的,咱们全须全尾的来,就全须全尾的回!”他这回,话里没了调笑,剩下的只有郑重。我们一听神情也跟着郑重了起来,齐齐朝他喊道:“是!听您的!时刻听从指挥!”
但战争不是儿戏。行军路上,残酷的现实,就给了我们重重一击。乱石飞溅,尘土飞扬,这不只是说说而已!鸭绿江大桥,这是多么结实的一座大桥啊!却似那被束着手的壮士,只得静默着,等着炮火的轰打,受着子弹的飞溅。活脱脱的现实,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平日里鲜活的战友,强壮且有力,转眼间,以不同姿势倒下,鲜血没过头顶,浸湿了衣布,那鲜红的血,像那残忍的兽,如饕餮般贪婪地吞噬士兵们的生命。
血液染红河流,到处都响着悲凉的战歌,子弹在我耳边穿梭,可怕的死神附在上面尽情收割一个个亡魂,我们在与时间赛跑,落下可怕的赌注。
我们过了桥,也过了一场战。我有点恍惚,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保持着清醒。是这是现实吗?为什么,我觉得这么梦幻?先前他,他们还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可眨眼间,活人变亡魂!
我成功过了桥,不,我过的,是我兄弟用血肉筑起的桥,我笑了,尽管带着泪。
我们用笑声欢呼庆贺,用泪默念哀叹,这是对英雄的最高嘉赏,用那银铃般的笑声悼念我兄弟的亡魂。
休息,调整,再战!厮杀,呐喊,我们的队伍缩了有缩。但过了一阵,人数又多了,比之前的还多,许多旧面孔换了新,听团长说,是好几个团拼起来的,听说,有个团死得就剩一人了,他就像疯了一样,缩成一团不停地抖。后来,听说上级把他送进了话务连,他工作的,比谁都卖力。
又是一战。炮火把天熏得焦黑,风飒飒的响着,我想起小时曾读过的边疆的诗,想来并无什么夸张成分,如今都在我眼前对上了,就差战鼓擂振奋人心了,但时代变了,人命,似乎变得更轻微了。
第四战,我眼睁睁看着团长在我面前倒下。用他全身仅剩的最后力气,给了我最后一句叮咛,发射最后一枚子弹,便任由血液浸湿了身躯,把那一身军绿的外衣染得血红,我看过,比我们军训时流得汗加起来还多。
我也负了伤,耳鸣严重,眼泛白光,清醒之际想起团长调笑时说过的话:“这里哪分什么三五九等,只剩下那无尽的责任。”
他跟我们讲身上还残留着战时的打进身体里的弹片,别人听着可怜,他却调笑说这是叫铮铮铁骨,荣誉着哩。哎,这个团长呀。
我终究是命大的,过了趟鬼门关,还是活了,被战友们从炮火里脱出来的。但团长,我却是再也见不到了,我情绪低迷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是被几声枪响打清醒的,我不能白费了这条命,它是娘给的,团长给的,也是战友给的。
后来,我们转移了阵地,我听说,那个进入话务连的小同志,他也牺牲了,是敌人突击时,为了抢救重要的资料,被倒塌的墙壁压死的。明明话务连是重点保护的对像,明明他是可以逃脱的,但现在,我似乎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那样做了。换我,也是。
很快,战争到了尾端,因为我们的战争见到了眉头,快胜了,有望者,是我们。
最后一战,我们像面包片一样,把他们像夹心一样死死夹住。举起枪杆,雪山上炸开火花,他们拼死抵抗,废弃的枪支和尸体成为过路的风景,飞舞的子弹比雪花还多。血花与汗水在空中绽放,凝成叫革命的冰晶。
终于,我们胜利了,我激动地站在山顶高呼,可呼应我的声音却寥寥无却。明明刚刚还战火满天,拼杀呐喊不断,士兵们密密麻麻布满整座山岗,可,现在。一片沉寂,站起来的,竟连尸体的一半都不到!
空气里不再是泛着沁冷的雪味,浓浓的血腥味霸道的把其覆盖,那血有的还温热着,似乎把空气都熏热了一个度。雪白的山,变成了革命的红色。
亲爱的兄弟们啊!敌军的逃匿,是他们的儒弱,你们拼尽全力后留下的尸体,却散发着英雄的光辉。
和平的黎明缓缓到来,我们肃穆地站着,脱帽哀悼,举拳起誓:我军永誓,犯我疆者,虽远必诛!兄弟们,同胞们,你们看,我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