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棋士史系列之海昌二妙
看着世勋如此沉醉其中,绍暗也不忍打断,便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世勋的神态。
“黄龙士,究竟是何方神圣?”世勋口中呢喃,“竟与我心中想达到的围棋境界全然一致。”
绍暗这下明白过来:凡棋风相近之人,每一招每一式,所展现的心灵境界,所包涵的弦外之音,都易通融领会。譬如昨夜我沉醉于徐老深细绵密之棋风,便同此理。
绍暗说:“看来你已找到行棋方向了,何不寻黄老之书谱一阅?”
“所言极是!黄老著有何书?”世勋激动道。
“所著之书我未尝了解,可一同请教俞老师。”绍暗说。
世勋二话不说,将房门推开,径直向老师寝房走去,绍暗一愣,连忙起身跟去,苦劝世勋不得如此无礼,无果。此时,俞长侯与夫人张氏亦未寝,俞长侯一人盘坐于蒲团上,两眼微闭,全身呈放松状,听闻远方脚步声,急促如骤雨,愈趋愈近。
一阵扣门声后,张氏拉开了门,问:“何事如此惊慌?”绍暗插过身,难堪地说:“我们遇到一点疑难,如不解,恐难眠,只得深夜打扰,请教于老师,实在失礼之至,望老师及师母体谅。”
张氏说:“深夜扣门,确是失礼,何况为师?人若无礼,便无以立,但念及你二人有如此求学之心,此次便不加追责,实有疑难,明日再解不迟,今晚……”
“让他们进来吧!”俞长侯睁开眼,对张氏说。
张氏回头望望丈夫,将门敞开,对二人说:“既然先生已出静,那你们就进来请教问题吧。”
世勋迈入门槛,到俞长侯面前端坐下来,致歉说:“打扰先生静坐养息了,学生实有急切问题请教。”绍暗一看这形势,也小心翼翼地跟入。
“请问先生,黄龙士前辈的棋风,与我相比,何如?”
俞长侯反问:“缘何对黄棋圣感上兴趣?”
“因绍暗将《兼山堂弈谱》借予学生一阅,学生便偶见徐老对黄棋圣点评甚高,故想了解此人。”
俞长侯面色稍变,显得有些不悦。他起身将每日功课用书拿来,对世勋问:“你学棋已有数年,可背得前篇之心法、棋诀?做每日功课时,你只读后篇的棋招、棋势,如此舍本逐末,我也因你棋下得不错,故没追责过你,但今日听你之一言,我便知了,根基不扎实,枝叶始终东摇西摆。世间高手,四海皆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凡见一高手,是否棋风棋路又随之而去?”
世勋不解,说:“我寻弈数回,胜我者不少,但其多责我棋招过于花哨,不堪一击,而我生性不拘一格,棋不能以奇胜,虽赢也输,便生不起半点向学之心。今日见徐老前辈之书,觉知徐老之棋虽步步为营,心思缜密,但平淡无华,不务奇特,亦非我意,故也不曾有求学之意。但见书中对黄龙士之评述,此人之棋,恰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之类,只不知是否正合我意。”
俞长侯听后,缓缓将功课书递过,严肃地说:“黄棋圣之书,我早已存之,你若有览阅之意,在三日内,将功课前篇悉数背下,我必亲自检查,如若背诵有缺漏,此书便与你无缘。”
世勋只得应承下来,接过书,低着头回屋苦背。绍暗亦不解何意,待世勋出去后,他向俞长侯提问道:“先生此番何意?依我之见,黄老之棋,对世勋帮助定然很大,为何不让他直接学习,而要命他以背诵之难事?”
张氏接过话来:“暗儿,可还能记得上次我与你说劈柴之事?”
“定然不敢忘,师母借劈柴一事,与我讲棋理不须硬背,而须琢磨,最终达到将棋理‘一以贯之’的境地。世勋恰是如此,虽未背得功课前篇的棋理,他却能在下棋中,将棋理运用得淋漓尽致、丝毫不乱,达到如此境地,为何又让他回头硬背?学生实在不解。”
俞长侯看着张氏,莞尔一笑,张氏也会意地颔头。俞长侯唤绍暗来到案桌上,抽出一支兼毫毛笔与字纸,让他在纸上画“螺旋圆”,即是以中心为始,向往一圈圈画圆,越圈越大,直至占满一格。交代完后,自己又回到蒲团静坐。
绍暗用三指执笔,端正坐姿,镇好字纸,嘴角微扬,心想:先生此番,难道想考验我的静定功夫?昔日父亲教我练习篆书之时,便常让我画“螺旋圆”,练不多日,便可保持墨迹的粗细度始终相同,此次考验,我只要“故技重施”,便又可得老师一夸。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不到,绍暗已将一个“螺旋圆”画好,而且极为完美,笔迹上几乎找不到瑕疵。绍暗满意地将毛笔架回在砚台,说:“先生,我已画好。”
却不想,先生并没前去观察,而是安坐不动,说:“绍暗,你看看这个螺旋,皆是由圆组成,但周而不复始,是一点点扩大,一点点上升,是吗?”
“对。”
“所以‘周’是过程,走完一圈,圆即可满,譬如识棋理,孰棋理,最终将棋理贯通于弈棋中,即是圆满了一圈。圆满同时,便大了一阶,提升了一阶,又进入了下一个圆,等待继续圆满。
所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是此理。其二,棋理如根基,根基不牢,没有形成自己的根基,便会随波逐流,被别人所带动,纵然所效仿之人是黄棋圣,也必以棋根为主,如若不然,也只是东施效颦而已。”
绍暗顿觉:“世上效黄龙士者,或有千千万,而超越者,竟无一人,或真如先生所言,无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