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穹降下扰人的细雨,地表因浑水而变得泥泞不堪,这样的气象是恼人的,因此原来春意盎然的郊外如今都少人问津……
一位仁兄,身披件过时又显小的袄子,在外边可待了许久啦。他一面在树下抬头望望天,可很快又挪开视线,不愿面对掉了色的苍穹……纵使他尽力使自己免于天上散下的落丝,可身上不免还是星星点点。他空洞的眼神飘向远方,让人总要担心一番,是否他也将随风而去?
“滴滴嘟~~,滴滴嘟~~”’低沉而又冗长的呐声唤回了他的忆思,那是一行简陋的送葬队,携着一方不大不小的灵柩。一人在前方吹着唢呐,两人在背后吃力地抬着——那两人头发都花白了。树下的老兄张望着,来回踱了几步后,迈向他们。
“我来搭把手”,他感受到棺木似乎没有想象的哪样重。
“多谢了,咳咳……”在他未到来前倾着的那边的那人向他道着。
“这上面躺着的是谁哇?”他大大咧咧地问。
“是我们那儿的人哩。”先前那人应着,眼光指着某处。
他随着那人的目光,看到了“青山小学”,瞳孔骤然一缩,手却扶紧了方木。
因他的到来而到前方的抬柩的人补充:“是个庸师。”
更前方的乐鸣声稍歇,天边也渐渐升起光彩,雨势渐微,风也敛了声色。
后方扶棺的老人,因为有人的加入且此人对此感兴趣,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他这个人哟,真是的,当初知识分子下乡改造,属他最不积极,多花几个子儿就能赂的人,谁都知道,他偏偏是不做,手里的钱全用来卖没用的书,到现在还垫在他老母脚下呢……”
“嘿,老伙计,你可扯远咧~~”前面的那个提醒道。
“哦,哦,后来吧,改革啦,别人嘛,要不就下海,要不就混到经销社去,只有他,找不到门路,只能去一家新建的小学,继续当他的穷书生。”说着说着,天边的云霞扑上了金粉,雨停了,阴气正慢慢被光驱散,新加入的人心却慢慢变凉,他用棺木掩着,使人看不清神色……
“教着教着罢,我们本以为他会混个肚圆,没想到人却瘪下去了,看上去冷冷的一个人,竟对那帮娃儿动了真情!手头就那点子儿,还要帮着张罗书啊,笔啊,糖啊。一次犯了糊涂,居然把老娘缝的过冬衣裳塞给了一个冻僵的娃儿……”那人接着说着。
“老娘扯着嗓子骂哟……”前面的和道。
得了,不消问了,新来的只感觉兴心窝窝前被狠狠地刺了两下,他很想抬头望望天,可先前的雨还拘在他眼眶中呢。
地上的泥泞被阳光映得即将干裂,风未起,灿烂的春光又重回大地。
“其实他老母蛮不用求着我们的,咱仨也在学校待这些年了……虽和他不大亲近,敬总归是敬他的哩,无论如何得送他一程。唉!咱仨送他,谁来送咱们呢?”苍老的校工自言自语地感叹着。
另一个校工补充说:“可怜见的,他老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墓至了,唢呐声又跃起,三人将棺木放到坑中,将要起铲时,新来的猛地脱下了身上的大衣,盖在棺上,惊诧了另二人。若眼尖些,望得见露出的“恩师存”线穿红字。而后他又对着墓,跪至响头,这才起身铲土。
金光浇在刚堆满土的墓前,低沉的呐声转至高亢,“滴呤呤~~,滴呤呤~~”吹呐的人转身望向青山,飞扬的呐声直能把灵魂引向九霄!
暮临了,葬终了,四人即将启程,脱去外衣的,带着泪痕的年轻人,朝着幽僻的一条径子走去。一位校工担忧的喊道:“莫去,后生,那路险!”却被手上拿唢呐的校工拦着,三人终循原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