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梅子反中淳华计
那天,北平是个阴雨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春雨下得没完没了,直到夜里不但没有停反而大起来。雨越下越大,隐隐还夹着几声雷鸣,沉闷的雷鸣,像是在大地上滚动的车轮响声,给人的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原本淅淅沥沥的连绵细雨,已经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大雨,还夹着着远方的雷鸣。在闪电的亮光下,映照出街头一辆辆汽车在悄然行进。所有的车辆都关闭了灯光,显然是一次很秘密的行动。卡车上宪兵的刺刀和头盔闪动隐约的亮光,还有枪支相互碰击的响动,此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川岛梅子和濑浅夫坐在一辆轿车里,夹在车队的前部朝着正阳门方向驶去。
所有的车都停在了正阳门前面的那条大街上,那是北平著名的前门大街。
自打明代开始,那时候的正阳门就是京师正门,所以这一带就比其他几个城门前面的大街宽。这条前门大街的两边都是街坊,那时候“街坊”的概念与现在不同,就是商业区的意思,东西两边分别称之为正东坊和正西坊,中间的前门大街就是分界线。由于明朝中叶商业迅猛发展,前门大街两侧出现了鲜鱼口、猪市口、煤市口、粮食店等一大批集市和街道,最著名的“大栅栏儿”也在其中。到了嘉靖以后,那些各省各市市在京做官的人,考虑到本地进京应试举子的住宿需要,开始在前门大街两侧建立了各地会馆。每当开考的时候,住在这一带的举子们都会跑到前门大街来买东西,或者饮酒作乐,进一步促使前门大街成为繁华的商业街。到了清朝初年,朝廷为了维护所谓皇权的威仪,禁止在城内开设戏院、茶园、妓院,正阳门外面的前门大街成了最佳的风水宝地,于是前门大街又有了进一步的繁荣,形成了大批专业集市,如鲜鱼市、肉市、果子市、布市、草市、猪市、粮食市、珠宝市、瓜子市……附近的胡同内,也逐渐出现许多工匠作坊、货栈、车马店、旅店、会馆以及大大小小的戏园子。原来简陋的席棚改造成砖木结构的正式房屋,甚至有钱人家还盖起了四合院。
这些四合院大部分深藏在前门大街旁边的小胡同里面,看似进出口狭隘的小胡同,往往进去却是别有洞天。最要命的还是这些胡同里面还纵横交错,变化多端,有很多进口看着挺大,走进去却是死胡同,有的看着逼仄,走进去又豁达至极;你以为走得通的胡同,可能再里面转了三五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地。你看着走不通的那条,走进去却可以不知道从哪条大街出去了。这片地方就是前门大街出了名的前六条八卦迷魂阵。有老北京说,那是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设计的,也有人说是大清入关之后,找了个诸葛亮的后人,按照八卦阵安排的。其实都是传说,不过也证明了这一带地形的复杂性,不是这里的人的确会陷进这个前六条八卦迷魂阵走不出来。
濑浅夫打着一把伞,川岛梅子站在下面,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特务、宪兵,身前就是前六条。川岛梅子并没有来过这里,她虽然掌握了准确的情报,军统北平站的机关,就设在前六条的六条6号。在她想来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前门六条是个地名,顾名思义第六条胡同就是六条。再说,据她所知北平警察局,在前几年已经奉了宪兵队要求,在北平市区做过地名核对,还钉上了门牌号码,当然是为了他们维持治安的需要,这个六条6号应该一点不难找到。却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竟然让特高课的人和宪兵队都弄得团团转,搞了很久还是找不到究竟哪个口子进去是六条,更不要说找到6号了。川岛梅子万万想不到这前门大街附近有这么多胡同口,更加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胡同结构如此复杂?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川岛梅子没有找北平警察局,也没有通过北平的卫精特务机关精卫堂。几年下来她已经失去了对那些投靠日方所谓汉奸的信心,川岛梅子自诩已经是华夏通,却没有想到居然找不到一条胡同的准确位置。一个宪兵小队,两个特高课小组,在外面转了一个多小时,都无法确认究竟哪一条是前门六条?川岛梅子生怕夜长梦多,这么多人在前门大街一闹腾,月淳华会听到动静溜掉,不得不重新做了部署。她把三个宪兵小队留下一个在大街上接应,其余两个小队和所以的特高课人员混编成5个小组,直接分散开钻进了那些胡同去寻找六条6号。川岛梅子做梦也想不到从这一刻开始,就成她这个决定开始,正式掉进了月淳华给她精心准备的陷阱。
月淳华如今的情报触角无孔不入,就在川岛梅子掌握了军统北平站准确位置的同时,月淳华也得知了川岛梅子到了北平的消息,而且很快就得到了川岛梅子发现了六条北平站,还掌握了她的具体行动日期。月淳华立刻行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混乱了前门大街所有胡同的门牌号。这无异于在前六条八卦迷魂阵的基础上,又多出一个迷魂阵,就好像把这个八卦阵来了一个随机变阵。住在里面的人除了回自己家,估计想串个门都会找错地方,更别说按照哪个门牌号来找地方了。第二件事,撤走了北平站所有机要文件,密室里的武器装备,却启动了里面的全部防御机关,并让里面的武装人员全部进入战斗状态。第三件事,从北平城外秘密调入了一支队伍。这是原来的华北救国军中的精锐,已经秘密接受了地下党领导,现在是月淳华手下的武工队。月淳华这次派木莲亲自出城,把这支武工队秘密带进了北平,还居然把50多人的武装部队,藏在了前门大街附近的几家会馆、酒楼、戏园子里。这些都是四海商行的生意,月淳华就是这些商家的最大老板。
月淳华决定就是今夜,要和这个日本女人做个了结。她查出了自己生身父母的真正凶手,就是很早渗透到东北的日本人。假手东北军搞成那场惨案的幕后策划人,正是川岛梅子的父亲,大平株式会社的特务头子川岛大平。
就在川岛梅子把自己带来的几十个手下派进去钻八卦阵的时候,月淳华就站在前门大街淳华大戏院楼上一扇窗户前面。
“木莲,差不多了,十分钟后,你带着弟兄们,先干掉她身边那十几个宪兵,记着别动这个 日本女人,把她留给我处置。”月淳华对身后的木莲吩咐。
“知道了,站长。”木莲闪身下楼了。
十分钟过去了,川岛梅子心中出现了一丝不祥的症候。自己派了几十个人进去,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来了个泥牛入海无消息。这也太奇怪了吧?要是遇到反抗分子,至少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枪吧,怎么会一枪都没有响过?如果已经找到了军统北平站的准确位置,也应该派人来报告吧,怎么会这么安静?忽然之间川岛梅子感觉身边的动静,似乎有无数把飞刀划破雨夜的空气,发出尖利的鸣啸从自己耳边穿过。川岛梅子连忙腾挪着避让,却发现这些带着阴冷寒光飞过的匕首、飞刀,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站在自己周围那十几个宪兵。“扑通、扑通……”随着一连串的声音,这些日本宪兵竟然连反应都没有,已经倒在雨水里,血从他们的背心处流出来。此刻刚好有个闪电,川岛梅子看见自己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一阵寒颤。太可怕了,川岛梅子忽然明白,自己所有的部下此刻都已经糟了对手的暗算。她本以为今天可以偷袭月淳华的老巢,彻底除去自己这些年的心头之患,其实恰恰是中了月淳华的计,掉进了她精心布下的圈套。川岛梅子明白今天自己是凶多吉少了。几十个部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得仿佛人间蒸发,自己却偏偏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显然是月淳华在暗中操控,故意把自己留下了。川岛梅子甩掉了披在身上的雨衣拔出了手枪,神经质地朝四下看着。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此刻藏在哪里?这件雨衣是刚才濑浅夫临离开他的时候,专门从自己身上脱给她的。此刻濑浅夫恐怕已经倒在那片充满鬼魅的前六条胡同里,现在就要轮到她了。
忽然,夜空里响起了川岛梅子熟悉的声音,“梅子小姐,久违了!”
川岛梅子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街对面的一座戏院楼上,飘下一个身影,就像一只雨夜里的燕子,轻盈地飞过来。
川岛梅子下意识地举起手枪。“啪”的一声,川岛梅子手上的枪被击落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川岛梅子人忍不住用左手捂住了受伤的右手腕。
“哼。要不是站长让我别动你,刚才我的一鞭子就会缠在你脖子上了。”木莲出现在川岛梅子的身后。
川岛梅子转身看清了,在她身后站在一排端着冲锋枪的男人。
“梅子小姐,我今天不打算要你的命,是要留着你这条命以后慢慢和你算。”月淳华用嘲弄的目光看着她。
川岛梅子慢慢转过身看着对手垂下头。
“我还是输给你了。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华夏人。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川岛梅子一肚子的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现在是自己做了俘虏,不低头又能如何?川岛梅子捏着自己受伤的腕子,冷冷地看着月淳华。
“我的部下为什么走进这些胡同就不见了?你究竟在这些地方施了什么妖术?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大 日本精英,连一枪都没有放就被你用妖术杀死了吗?我真没有看出来,格格的手段竟如此凶残,一点人性也没有……”
“闭嘴。”月淳华愤怒地打断她。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什么人性?居然还来责怪我的手段太过凶残。你们在华夏杀害过多少无辜的老百姓,在帝都一次屠杀我几十万同胞有人性吗?你们违反国际法在战争中使用细菌战和生化武器的手段还不凶残吗?就拿你川岛家族来说,当年你父亲渗透我国东北地区遭到东北三省各界抵制,他为了完成 日本军部的渗透任务,设计让张作霖的东北军杀害了奉天地下党负责人,金春明和他的妻子叶赫那拉 吉尔吉塔,甚至连一个3、4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还要放火烧死。这就是你们讲的人性吗?你们如此卑鄙却不敢承认,事后把罪行推到蓝衣社身上,要别人替你们背黑锅,这就是你们大和民族人性的体现吗?”月淳华一连串的质问怼上去,把川岛梅子的气焰彻底压了下去。
川岛梅子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月淳华还是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当年和父亲相关的事?”
“我就是那个差一点被你的父亲,那个毫无人性的川岛大平烧死的孩子!我真正的名字叫金姬兰,是金春明和吉尔吉塔的女儿!”月淳华一把抓住川岛梅子的衣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可最终还是松了手。“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华夏人。不像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禽兽,可以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甚至孩子下杀手。华夏是讲仁信的国度,中华民族是善良的民族。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只是一个俘虏,还是个女人,我下不去手。我会把你送到我们的根据地,你等着华夏人民最后的审判吧。”
月淳华不再看她,却对木莲下命令。“木莲,你把她交给武工队带到根据地去,让他们转送大后方战俘营。路上看管好她,也要照顾好她,她毕竟是女人。”
“是。”木莲瞪了川岛梅子一眼,走过去推了她一把。“喂,走吧,你看见了?看得懂吗?”
川岛梅子充满迷茫和疑惑地望着月淳华,不由得摇摇头。她真的看见了,却真的看不懂。她想不明白,这个对自己有着如此刻骨仇恨的华夏女子,一个满怀国仇家恨的华夏人,竟然会轻易放弃了这么好的报仇机会,还要手下照顾自己的仇敌?川岛梅子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对手,她被月淳华的气度彻底折服了。
川岛梅子朝着月淳华深深一鞠躬。“对不起,金姬兰小姐。梅子没有想到你们华夏人有如此的襟怀,你让梅子重新认识了华夏。”
月淳华缓慢地转过身,面对垂着头的川岛梅子。“梅子小姐,希望你今后在做俘虏的日子里,可以用新的眼光,新的视角去重新了解华夏,认识华夏,这会对你今后一生有好处的。”
“木莲,带她下去吧。”
木莲押着川岛梅子消失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