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练你就练，问那么多干什么！今天晚饭别吃了，再加练一个时辰！”
李小江还想说点什么，看着爹瞪圆了的眼睛和手里的鞭子，话都嚼碎了咽了回去。
爹就小江一个儿子，可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名号——隔壁阿红问他，小江答不出来，回去问爹。爹斥一句，“小兔崽子，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敢情你嫌弃爹是无名小卒，故意来寒碜我！”抬手就是一鞭子，小江躲也不躲，不躲是一鞭，躲了就是几十鞭了。
小江从有记忆以来每天就一件事，练武。上午扎三个时辰马步，下午打两个时辰准头，晚上吃过饭再练三个时辰拳。爹有三本油布包的拳谱，每天就叫小江照着练。爹从来不练，坐在老爷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摇，“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练它干嘛，你会了就行了。”
小江想跟阿红换换。阿红家给请了教国画的师父，她每天跟笔墨纸砚打交道，不画到手腕发麻不准停。可就算是每天练习，阿红的画也不成个样子，小江夜里偷偷找她玩，随手画了两幅给阿红交作业，国画师父大喜，还跟阿红他爹说，阿红终于开窍了。
小江心里有点痒，回家问爹，“爹，我为啥要练武？”
“等你练好了，爹给你弄去镖局，月钱少不了你的！”
“爹，我画画行不？我以后卖画也能养活我们俩。”
“真是反了你了！画画能画出个啥，你给我扎马步去！”小江再不敢问了。但薄如蝉翼的宣纸他总忘不了。
小江夜里总溜去阿红家画画，白天练武就打瞌睡。爹夜里留意着，揪住正准备跳墙的他又是一顿鞭子，小江不敢跑去见阿红了。但小红黑溜溜的大眼睛他总忘不了。
这一年小江十六岁，爹掏出小半辈子的积蓄，给他托给龙门镖局。小江跟着镖头每天走走镖，虽是奔波点，可也没什么危险。镖局名声大，江湖上人见了都要卖个面子。
该娶亲了，爹给他说了个村里婆娘。
“别跟我说啥爱呀情呀，老婆，能给你干活生孩子就行了。隔壁的阿红，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你娶她干啥？爹又不能害你！”
后来小江老婆给他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儿子。这一脉人丁是旺起来了。
小江走了一辈子镖，渐渐闯出点名堂，接手了龙门镖局。这时候小江已经变成老江了。爹脸上乐开了花，逢人边说，“我儿子可是镖局总镖头，当初就是我让他练武的，看看，多英明。”
爹死了，老江给他风风光光办了场葬礼。街里街坊都说，嘿，他儿子可真孝顺！
葬礼第二天，老江把儿子叫过来，“镖局你接手吧，要是愿意就继续经营着，要是不愿意就给它卖了。我去乡下盖个小房，你有时间就来看看我。”
老江请了师父教他画画，师父二十几岁，他却也学得认真，一口一个师父叫得毕恭毕敬。舞了一辈子的刀枪棍棒，满手老茧，他拿起笔来倒也稳当。
老婆生病走了，他托人打听当年阿红，自然也是音信全无。
种种地，养养鸡，提笔画画。偶尔师父还教教他诗词音韵，他一介粗人，倒也学得像模像样。走南闯北叱咤风云的事没怎么写过，诗里全是乡野风光。
平静日子过了两年，驾鹤西去这天来了。儿孙在床前哭天抢地，他吩咐诸位安静。“我一辈子战战兢兢，走的是先父安排好的路。虽平安顺遂，实非我本意，故缺憾常在。最后这两年日子贵在自由，对我稍作宽慰。后人切记，不可对子孙强加意志，人生在世，求的便是无憾不悔。”说罢双目微合，与世长辞。
“李小江，你又偷懒，给我起来！”一阵疼痛从睡梦中传来，揉揉眼睛一看，妈妈一手掐腰一手抄着鸡毛掸子，双目紧瞪，凶神恶煞。
小江又睡着了，每次一做数学那些数字就变成一只只小蜜蜂在他眼前飞，转得他头晕目眩。
“妈，我想…我想学画画，我不想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到老才后悔没有为自己活……”小江壮着胆子说一句。
“学什么画画，不务正业！一个小孩，你懂什么。你就负责给我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到时候考个公务员，捧着铁饭碗，一辈子都不愁了。妈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就好好学吧！”
“妈，我还是想……”
“让你写你就写，说那么多干什么！今天晚饭别吃了，再加写一张卷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