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一)

桌子上的手机又嗡嗡地响了,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翻了一遍,几条群里发的广告而已。没有她的。

他坐在沙发上,虽然是昂贵的仿古沙发,但是他也不是钞票铺成的,沙发硬硬的,硌得人屁股发疼。沙发上零乱地放着几本书,它们彼此依靠着彼此,孤零零地卧在那儿,像流浪在外的弃儿。

好几天了,她音讯全无。而她那粉红色的小发夹还躺在他触手可及的苶几旁,像只翩翩欲飞的小蝴蝶。孤独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芳香。

“全子,全子。”嘤嘤地,耳朵里好像是她在喊着他。可是睁开眼睛,空荡荡地屋子里除了他,就没了一点生命的痕迹。

电视开着,人影晃动,但他不知道演的什么;水管一开,洗完水果,却转身离去,不知道要做什么;十二点已过,肚子里咕噜噜乱叫,却一点也不觉得饿。空调没法开,已经几天没电了,好像从那天她从这里出走之后,家里便再也没电了。

手机又嗡嗡地响了。他已经看过几次了,这次应该还是没什么希望,不过,他还是跑过去,抓起手机。

一条微信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全,在吗?

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手也不停地抖着,像人群里突然捡到了金子,怕别人抢走似地,又怕惊动了它,会突然凭空地消失。

在,声儿,我在。你在哪儿?在哪儿?

他一迭连声地问道

我在,在家里,同我丈夫吵架了。我腿受伤了,不能走动。

电话那头儿一阵一阵的抽泣。

你等着,我去接你,马上!

一刹那,他的泪奔涌而出,心爱的人啊,你怎么可以受到伤害!你可知道,这几天,这几天的日子我与你一样煎熬。

窗外,灰暗的天色像一张大大的无形的网,网住了绿色的树,红色的花还有花中翩跹而出的蜂蝶。

(二)

他已经参加工作十年了,第二年的年头上结过一次婚,又离了。家长包办的,在一起说话从来没超过五句的,她扁平的脸上长着一脸灰色的星星,像白地里撒上了一层灰化肥。两个月,她便被他撵回了娘家,娘家人过来闹了几回,荷车拉马地弄走了新房里所有值点钱的东西,他只冷笑着看着他们,像看着一场高价票的话剧。

他妈妈哭天抹泪地数落着,他却大手一挥:“操蛋!他妈的想干嘛干嘛,老子只当喂了一只藏獒。妈,你就别担心了,一年后,我给你领家一媳妇!”

他虽是中专毕业,却是专干建筑设计的,十年磨一剑,他一张图纸,一座高楼,一沓钞票,一栋洋楼。家里现在是宏辉辉映,满院金光,就缺一个漂亮女主。

村里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儿,唾沫星子都能将他妈浮到海面上了,他也不为之所动。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他少年时就恋上的美丽温柔的梦。

那个醉人的梦里只有一个人,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简直就是从红楼里跑出来的,一如黛玉的哀婉凄切,一张脸皎洁如月,一脖颈如鲜藕蓬生,一双手若如意再世,最让人心动的是那双眸子,像撒在夜空里的星,又像是从水中捞出的月,还像是安在心里的一个把钥匙,只一眼,就能穿透你的心窝,读懂你所有的忧愁。

就是因为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是因为她那安静时略带忧郁的皎洁,触动了他少年懵懂的心,他常在她的课上故意嬉笑打闹,不让她的眼光有离开他的一时片刻。只要哪个学生问一个问题,他就极其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半天不愿抬头。一时眼光的离转,就惹得他满肚子的闲愁。而那时她是学生眼睛里的女神,他是半里的混混。

初中毕业后,他上了中专。而她的所有的事情她统统都知道,包括她跟谁谈朋友了,她朋友家里有什么背景了,她什么时候生的娃了,她的娃得了一场大病,成了个脑瘫儿了,她的丈夫花心萝卜被人打了,她的儿子瞧病有人给捐了钱了,她儿子死时下葬时有人送了一辆真的价格不菲的摇控汽车了,他全都知道,甚至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更详细。

从毕业到他们俩再一次意外相逢,他一次也没再见过她,可是,他每天睡觉的时候,都是揽着他的这个梦入睡的,她好像从毕业后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和他生活在了一起,从没有一天的分离,他痛着她的痛,他流着她的泪,他悲着她的悲,恨着她的恨,直到那次意外的相逢,他决定他不再只是空想,他想一世陪伴。

(三)

那天,天格外的明朗,树上的蝉儿叫得格外响,他开着自己的宝马,奔弛在乡间的柏油路上,两边的玉米油亮油亮地棵棵竖起,像一个个威武地特种兵耀武扬威的站立着,尖上顶起的红樱枪高高地直指向蓝色的天空,让人看着一阵阵地惬意。

他刚又交了几个工,又一笔收入到账,一高兴就开车从郑州回到了老家。就在即将拐弯的路口,他瞥见了一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

瘦瘦的、纤细的腰身,一袭直直的长发,一抬眼,仿佛又是少年的流连。老师!

他停了车,按了按喇叭,走下车去。走到满脸困惑的她的面前。

“老师,你——你不认得我了吗?”他已经是人高马大,潇洒倜傥。

“你是,看着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了,你看这脑子。”她又笑了,眼睛里闪耀出兴奋的光辉,他又看到了那夜色里闪着的星。

“我是全子,那个调皮孩子捣蛋鬼!”他不好意思的解嘲,站在她面前,他又成了学生,多了分羞涩,有了几分依赖。

“全子,全子,哦,是不是?知道了知道了,那可是我刚毕业时教的你们吧。你们班学习最好的是蜂子,是不是,你是最聪明的,却也是最淘气的。现在可是出息了吧!好车!人也更帅气了。在哪儿工作啊?”她扶着电动车,微风吹起了她的裙裾,撩起了她的长发,一股熟悉亲切的香味飘到了他的鼻端。

此刻,他相信,站在乡间小路上的他们俩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幅图画。乡间小路,游鱼细沙,身边是绿意葱茏的玉米田,一辆宝马威武地站着,一架轻骑纤巧的依着,俊男靓女相依相伴,啊,这也是梦里几度缠绵,一厢情愿绘制出的一副画卷啊!

他留了她的手机号码,她扫了他的手机微信。转身,便开启了一段妖娆清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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